他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
远处茂密的丛林上方,突然惊起数只飞鸟。
心里有些不安,他在岩壁上轻盈地一闪身,就想往回赶。
这里始终给他不太对劲的感觉。
——这里不是“域”。他一进来就敏锐地判断出来。
如果是的话,那将是连他都无法想象的地方。
可是头顶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他感觉有某种熟悉的气息,但是又摸不准。
他决定先上崖顶。
季卷正回想着周不烦的提示,在山顶某处拿着树枝走走画画。
在哪呢……
茫然地走来走去,视线中空旷险峻的悬崖边突然如蝴蝶般翻飞上来一个人!
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周不言?”
直到看清来人,她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那只传说中的大妖出现了。
周不烦给她提供了位置和“解封”方法,可以得见一面那只大妖的身影。
“看到了吗,我这幅样子。”周不烦抚了抚耳边的白发,“只是将他的幻象封印在这个域中。”
“只做了这一件事而已,我已经活不了了。”
“期待你看到它的反应。”
季卷说:“正好你来帮我看看,你老师画的这个地图。”
她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看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线条抓耳挠腮,“这画的是个啥啊!”
理论上来说天才如周不烦不该有如此低劣的绘图能力啊!
周不言垂着眼看了几分钟,“你走反了。”
“……?”为什么他能看懂?这就是师徒连心吗?
“我带你去。”他伸出手。
季卷将手搭在他掌心。
耳边风呼啸而过,随着一阵强烈的离心力,她落到另一座崖顶。
季卷在周不言提示中站到中心偏东南四分之三处。
“在找什么?”周不言问。
“‘大衍’的幻象。”
周不言不知道老师留存着这种东西,他很多时候也不懂她的想法。
“会不会有危险?”他问。
“会吗?”季卷被他一问,也有点不确定起来,“周不烦让我来看看啊。”
既然是老师的决定,那应该安全。周不言点点头:“她可能希望你能提前见一见大衍。”
他心中也有隐隐的期待,也许这就是未来葬送他们所有人的大妖。
今天他们或许可以得到某种破局信息。
周不言退后一步,给季卷留下空间。
回忆了下周不烦的动作,她运起灵力伸手在空中轻点四角,然后在中间画下一道符咒。
一笔画就动作流畅。
画完忍不住赞叹了下自己优秀的记忆能力和卓绝的天赋。
符咒缓缓飘进前方的空气中,像一枚气泡轻轻破裂。
脚下的山川发出奇怪的震颤,天地间回荡起一种奇异宏大的鸣叫。
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突然沉闷的恐惧感爬上季卷心头。
她觉得自己大意了,这一切很可能没她想得那么简单!周不烦是周不烦吗?周不烦一定是“正义”的吗?这个世界真的可信吗?!
就这样盲目地将大衍幻象放出来,也许事态会失控!
她回头对周不言说:“你先走。”
和别人的肉体凡胎不一样,她只要留着一滴血,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但是周不言握紧刀柄,并不听她的,他很多时候的沉默都带着一种执拗,一种无声的反抗。
天色忽暗。
苍穹风云顿起!黑色的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在上空形成巨大的恐怖漩涡!
空气中有轰然雾气忽地涌出。
一只庞大的四足异兽踏着漫天黑云狂风缓缓走出。它有一对银色的角,流泻下灿烂的星星,一双紫色的眼睛隐藏在星星后。
它的足下是汹涌翻腾的灰雾和来自宇宙的星光。
竟然有一丝遥远广阔的美丽。
季卷抬头看着它,看到它似乎张了张嘴。
——说了什么?
她木木地想,直到大脑停转。
好像未知的黑暗宇宙中,小行星撞击明亮星球,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白光,形成璀璨的星河。
红色鲜血喷涌而出,高高地溅起。
周不言感觉脸上灼痛,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前方摔倒身体。什么异兽什么天象,他好像都看不见了。
手中的触感好像一块裸露的新鲜生肉,湿滑灼热。一道深渊般的伤口从季卷正面竖劈而下,她几乎被分成两半,胸口处血红的肉茬仿佛在冒着热气,往里能看到纠结缠绕的内脏,不过也破碎不堪了。
伸手抚上她胸口,却根本摸不到她的心脏,手心黏腻温热,有诡异的碎块,不知道是哪里的东西。
季卷在血色中双眼半睁,已经没有呼吸。
她死了。
周不言无声地捧着她的身体站着,他的衣服被逐渐冷下来的粘稠液体打湿,布料越来越重,他被这份重量拽到跪倒。
周不烦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一头银发在山顶黑色的风中飘扬。
她看着季卷,笑着说:“我忘了告诉你了,它虽然是幻象,但是真的可以伤人的哦。”
她走到异兽身边绕了一圈,透明的屏障将他们隔开,她伸手触摸面前流淌的群星,眼神枯败地抬起头和那双紫色的厚重眼睛对视:“大衍,好久不见。”
紫色的瞳孔轻微地转了一下,并没有看她一眼。
它看向女人身后茫然站着的周不言。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周不言很想问。
仿佛感应到他心中所想,周不烦回过头,因生命力流逝而干瘪的脸部做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怎么是我杀了她?杀她的是‘大衍’。”
“不。”周不言垂着的眼睛缓缓抬起,他感觉到陌生的情绪,似乎可以称之为痛苦和愤怒,“是你。”
“孩子,这就是她的结局,你心知肚明。”周不烦看向周围云海翻滚,心中是遥远的不明预感,“死在今日,抑或死在一个月后,有什么区别?”
“幻象都能杀了她,何况本体?”
周不言茫然地看着她。
他大脑冰冷到麻木,已经不太能正常思考。
——原来老师不是为了让他们认识、了解大衍吗,她只是想杀了他们?
不,也许是怪他们自己过于弱小,弱到区区一个幻象都能轻松到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他们。
巨大的绝望涌上来,周不言开始害怕了,他有点想要逃避。
老师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他放下季卷,长身而立,一只如霜长刀凌然而出,高高指向大衍。
——若战死是最终结局,他愿先所有人一步。更何况季卷已经先他一步,对方本没必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周不烦眉心挤出几道纹路,“我好像不是这样教你的。”
“我需要这么做。”周不言喃喃地说,他的脸颊上留存着干涸的血迹,“我的心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你的心……”周不烦笑了,苍白的脸上是来自预知智者的了然,“你的心从来就不属于你自己。”
白色的头发在她身后飞荡,仿佛宿命的旗帜。
鲜红的血雾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