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寻得之人为廷尉平,谢益言。
谢益言乃名门之后,士族子弟,家族门第仅次于桓沈两族,族中多掌大乾牢狱案情之事。
自知晓颜渭被诬,桓越清便借桓氏名义于暗中遣人相约谢益言一聚。
“桓大人,久仰大名。”
自车架驶入府署,谢益言便早早等候在外,一见桓越清便疾步上前问礼。
桓越清淡然受礼,由谢益言亲引入宴。
“谢兄果真如此谦逊,今为你我二人私交晨宴,不必如此多礼。”
被引坐上席,桓越清抬手制止谢益言躬身敬酒之举,直意陈述,“想必谢兄定然知晓我此来何意,那不知谢兄作何打算?”
谢益言此人浓眉正脸,自是通身正气,俨然一副清官名流之态,可待他听得桓越清所言,连忙拱手躬身道。
“桓大人亲自所求,谢某岂敢不从。”
“只是不知,桓大人要如何处置这颜渭?”
颜渭乃皇上亲旨降罪送至诏狱,若不得实据可证颜渭无辜,那绝无人敢擅自处置或宽纵了他。
桓越清浅声答道:“你我皆在朝为官,这为官之道自是习得一二。不知谢兄可明白,可做小人,但不可做民官。”
“我相信谢兄定会秉公办理,只是现在这颜渭尚未确切定罪,还望谢兄勿要薄待了他。”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直至天光大亮。
“桓大人放心,这该如何作为,谢某已记下了。”谢益言起身作论,“那还请桓大人转告尚书大人此事。”
面色不改,沉稳应答,桓越清亦略抬手还礼,“谢兄客气,这是自然。”
谢益言浅笑招来一小太监。
“桓大人初次来这诏狱之中,不知可想参观一番?”
“如此盛情,岂能不从,请。”
二人心知肚明,谢益言刚领桓越清行至半路,便找借口离去,小太监低头不语伸手示意桓越清所去之处。
桓越清抬眼去瞧,一条台阶通往未知之处,毫不犹豫举步走入。
牢狱无灯,漆黑一片,不见天地,不见行人面容,蛇虫鼠蚁爬行而过,嘈杂不堪。
桓越清置若罔闻,华贵洁白鞋履一脚踩进污泥之中,阔步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终是见到暗处一大门紧闭的狭窄狱房。
站定门前,桓越清急躁心绪却诡异地平息下来,举手欲敲却如何也下不去手,反反复复。
不想内里传出一道沙哑疲惫之声。
“玉台?”
听到熟悉声音,桓越清眼眶发热,身形战栗,抬手推门而入。
“师父……是越清来晚了……”
桓越清一进门内里布局便一览无余,枯草遍地,土墙无窗,不见天光。
而往日儒雅俊秀之人,此刻却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佝偻身形仰靠墙壁端坐枯草之上。
尽管心中早有推测,可真切见得之时,桓越清眼中热泪再也抑制不住,她双膝重重落于泥浆之地,双膝并行靠近颜渭。
泣不成声,数次张口欲说却如何也不能如愿,唯有紧紧攥住颜渭衣袖以作安慰。
颜渭亦是百感交集,不住点头欣慰轻笑,想伸手碰碰桓越清,可看见自己脏污双手之后,不动声色将双手背于身后,温声道。
“怎的这般委屈?可是桓斡那老头子为难你了?”
桓越清仍旧不肯抬头,跪于颜渭身前无声啜泣,俨然一副极度委屈恐惧的女儿模样,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好了,想必你来此绝非易事,真不肯抬头让师父瞧瞧?”
闻听此言,桓越清缓缓抬头,却是如何也不肯起身,执意跪在颜渭身前。
“师父,您且安心,越清定会将您救出,绝不让您……”
郑重承诺未尽,颜渭便温声打断,阻止她再说下去。颜渭轻轻摇头,与从前一般敦敦教诲道:“玉台,难道你忘了师父曾经所传授你的东西?”
眼角挂泪,桓越清不解道:“师父?”
颜渭挣扎起身,随手拿起身侧枯枝用脚撇开一处空地,用枯枝在上写了一个字。
“圣人有言‘山不让尘,川不辞盈。②’,正可谓清明之人不可染,若一人当真无罪,任凭旁人如何构陷,他亦可绝地求生。反之,他若真有罪,逃得一时却不能逃得一世。”
“为师有罪,能苟活至今已经无憾,唯一放不下之人唯有玉台你啊。”颜渭似是念及往事,本就苍老容颜愈发颓丧枯败,“幸而你今日能来,见你安然无虞,我也能放心了。”
“玉台,务必听得师父一句,今后行事不可再……”
桓越清默默听着,于门外守护之人略微咳嗽出声,打断颜渭。
尽管心中不舍,桓越清却如何也不能将自己的师父置于险地之中,未免遭人非议,使得颜渭名声更加不堪,桓越清俯身跪拜良久。
而后,她对颜渭道:“师父,无论如何玉台都不会弃你于不顾,哪怕舍弃一身性命。越清若寻得机会,再来看望师父。”
长叹出声,颜渭知道桓越清并未听得他之前所说,仍旧一心想将他救出。
不过,颜渭并未有所异议,他眼含慈祥神态,看着桓越清一步步走出牢狱,直至再也看不见。
自昏暗狱中走出,青白光影刺得她睁不开眼。
缓缓走着,桓越清疲惫不堪,立于一处隐秘之地,等候袖手来接。
可刚行至那处,便见大队人马走来,为首之人尽管身形孱弱,可她的神态刚折不屈,眼有恨意。
是毕无晦。
毕无晦亦第一眼便见到力倦神疲的桓越清。
只一眼,毕无晦竟挣脱侍卫束缚,直直走向桓越清。
“桓越清!你是来为颜渭求情的。”
笃定的神态与语气让桓越清无话可说,她抿唇不语。
可就是如此态度,毕无晦便被彻底激怒,她仪态尽消,高声怒吼。
“我父亲视你如亲子,你如今是要包庇那杀了他的贼子吗?!”
“我的父亲,与那颜渭,桓越清,你说你究竟要救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