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院长?”
叫骂的妇人耳听八方,听郭年喊院长,立马抢到程颂近前。她嘴上问话,一双细眼却在上下打量着程颂的缎袍,之后视线便粘在了他腰间的山水玉佩上。
“是。”
程颂略微挪步,拉开与这妇人的距离。
“那就是能做主的了,赔我家工钱!”
盘算完玉佩的价钱,妇人眼中立时挤满了贪妒,扬起脸单手掐腰,侧身瞪向程颂。
“工钱?你给书院做什么工了?”
程颂抓住身旁正要上前的黎仁诚,直接问道。
他黎兄定是怕他病没好利索再受了气,不过对付这种人,还得自己上。
“我儿在你们书院印坊做工,明明今日该发工钱,却被扣下一半,看你年纪不大,居然开家如此黑心的书院!”
话是说给程颂的,这妇人却是向着围观的人群扯嗓子。
门口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些是趁着休沐来书院探望孩子的父母,还有的人是推车背筐过来卖花。这些人多是与书院打过交道的,从未受过刁难,自然不会轻易附和那妇人。只有纯粹路过看热闹的会议论几句。
“这书院的院长居然如此年轻。”
“人家可不止是书院院长,长宁县城里还有几个大作坊呢。”
“靠着克扣工钱发财,这么黑心的东家,作坊再大也长久不了。”
“程公子还黑心?谁不知道他家作坊工钱高待遇好,我儿子就在书院读书做工,可没听说过克扣工钱的事,我看是这妇人不善。”
“你是说这妇人讹钱?讹钱还敢这么高声,若不是占理,哪敢站在这大门口评理?定是那小东家欺人太甚,逼得人走投无路才公然要账,这些有钱人有几个好的。”
……
“哪个是你儿子?”
被骂黑心和人群中的议论都没影响程颂,但这里学生太多,这对男女身边也没站着旁人,还真分不出哪个是她家孩子。
“院长,这妇人自称刘氏,是瑞喜的娘。”
听到程颂问话,郭年转身,让出了一直护在身后的少年。少年身材单薄,穿着印坊的工服,头压得很低,双手攥拳紧紧贴在身侧。
“瑞喜?”
程颂看这孩子有几分眼熟,应该不是今年的新生。
“瑞喜是去年年后到的印坊,已经做了一年多了。”
郭年向程颂简单说了眼前这出的缘由。
瑞喜全名郭瑞喜,与郭年同姓但并无关联。去年春天印坊招了三十名少年做工,郭瑞喜就是其中之一,与小井村的彭氏兄弟是同一批进入印坊的。不过彭氏兄弟因为家远在佃农村住过一段日子。郭瑞喜家在县城,与程颂黎仁诚见面的机会不多。
那次招工其实是书院的预备招生,年龄设定在十到十五岁之间。年底书院建成后,这批孩子就直接入读了。
今年书院改了规矩,所有学生都要缴纳束脩和食宿费。开学时,程颂特意询问过他们的意愿,所有人都表示想要继续在印坊干活,也愿意进书院读书。
他们的工钱已经从八百文涨到了一千文,休沐日加班还能多领一些,靠着自己也能交得上书院要求的费用。不会给各自家中添负担,又都是熟悉的孩子,事情不难办,程颂就把后续的手续都交给郭年了。
郭瑞喜想继续读书做工,但他当时交不出束脩,说工钱都给家里了。印坊当时还有两个孩子与他情况类似,说是家里遇到了难处,问束脩能不能从今后的工钱里扣。
郭年此前常在印坊大院的教学处教人识字,与这些孩子也算熟悉,便去找程颂商量,给这三个孩子开了特例。
束脩从今后的工钱里扣,每月扣一半,直到交够当年的全部费用为止。印坊去年底就搬过来了,只是当时事情多,三个孩子的费用一直拖到现在才开始收,却没想到第一次扣钱就惹来了麻烦。
这郭瑞喜的爹娘非说书院当初就只是招人做工,让读书只是压榨伙计的借口,必须把工钱全部给他们。
“呵~”
听郭年讲完,旁边的盛岐忍不住嗤笑一声。程颂这样的都能被骂黑心,这妇人真可比肩那反咬吕洞宾的哮天犬了。不过他一个亲王家的公子,也不屑与女人争辩,端看程颂自己如何处理。
“他们不知瑞喜入读书院的事?”
程颂向郭年确认。
爹娘来书院要钱,这孩子却被郭年护在身后,且看起来情绪绷得很紧,程颂没直接问他。
“他们说是不知。”
郭年的脸色也不好。当初郭瑞喜只说工钱都给了家里,并未详说家中对他读书的态度。自己也以为他与另外两人一样,都是家里有了难处,只想着帮他申请了工钱抵学费,没有过多询问,结果却给书院生了事端。
“当然不知,就是你们存心坑骗,当初明明说是做工,也不与我们商量就让他读书,哪个同意了?给钱!”
那妇人昂着脖子叫嚣。刚才这姓郭的年轻夫子就被她骂得无力还嘴。新来的这小子说是院长,却是副少年书生模样,年纪也更小。这些读书的脸皮都薄,只要她闹上一通,他们肯定得把钱给了。
她早听说过这书院有个心软的院长,等把工钱要到手,就让那小兔崽子继续做工,下个月她再来闹。管他是不是真的读书了,有本事他就在书院蹭着读书,没本事就老实做工,反正别想少给她一分钱!
“我说过了,他们,他们不肯给钱交束脩,我才想用工钱抵的,不关郭夫子的事!”
听程颂询问郭年,又被妇人当众责骂,郭瑞喜忽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急切,红着眼替郭年辩解。
印坊还在县里大院时,他就常拿着识字书去找郭年请教。今年书院改规矩收束脩的事他也回家说了,只是家里人只想让他做工挣钱,不同意读书。但他自己不仅想留在印坊,也想读书识字。知道郭夫子心肠软,就壮着胆子去求了个机会。
他原想着领到工钱再回家解释。家里不同意他读书却没拦着他再来书院,心里什么打算他都清楚,在印坊就算只得一半工钱也比他去别处做工强,爹娘顶多因为隐瞒打他一顿,挨过去就好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人惦记着今日发工钱,居然找到书院了。说是为了省得他来回跑,其实就是急着要钱,也不想让他回家,怕费粮食。
“什么工钱抵,谁答应了?你个小兔崽子少胡说!他说得不算,你们就得把工钱还回来,否则老娘就上衙门,让官府封了你这黑心书院!”
见瑞喜居然敢搭腔,还向着那夫子说话,刘氏一把挥过去就想打人,只可惜手脚不济扑了个空,直接摔了个踉跄。
“兔崽子还敢躲——”
重新站好的刘氏还想逮瑞喜,却被他身后的夕九吓得没敢动。瑞喜也蒙着,他看到刘氏冲向自己,但并没想着躲开。他挨两下没什么,反正也习惯了,只要让他们撒了气别再找郭夫子和院长的麻烦就好。
可他眼都闭上了却没感觉到疼,倒是自己双脚突然离了地,似是被人提起来了。落地回头瑞喜就看到一个配着短剑的黑衣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冷峻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