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普济医馆,两人一眼就看见了那端坐在门口的秋绛。她怀中抱着一个杵臼,手上做着机械性的捶捣动作,双眼却直朝着某个方向张望。
“……小姐!”
也不知双方是谁先看见谁的,反正李慕儿是被秋绛那声突然的“热烈”呼唤给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加快脚步,来到了她身边,“秋绛,你又这样一惊一乍的。”
见小姐那故作嗔怪的模样,秋绛笑笑,做了个鬼脸。
君澄境目不斜视,径直往屋里走,唯恐打搅她俩的二人世界。
里头,翟檠和小燕正忙着给几位病人配方,一贴贴药,被分着类、齐齐码放好,几乎占据了柜台的一半;而柜台的另一半,正坐着被蒋岌薪逗得咯咯笑的筠儿……
君澄境似无语了一瞬,但随后就直接绕到柜台后面,自然而然地揽下了小燕手中那已超出她能力范围的工作。
看着那做起事来稳当利落,与翟伯配合得心应手的陌生大哥哥,小燕多年来第一次没有在医馆和人抢活。确认这头已完全用不上自己,她转过身,下意识就伸手想将弟弟抱下柜台,不料却直接遭到了对方的坚定拒绝。
筠儿正举着一张以蓝为主色的脸谱面具,在自己和蒋岌薪的脸之间来回比画,于那声情并茂的情节互动中笑得不可开交。
小燕无奈甚至略显无助地叹了口气,“……宁熠哥,你想让他多懂得一些典故,这没错,只是方法能不能稍微改改啦!整天一副疯疯癫癫、不务正业的样子,看把他酿得愈发没了规矩。”
蒋岌薪看了看她,接着一边继续对筠儿挤眉弄眼努嘴,一边不以为然地应道:“哎哟~姑娘这可言重了,我哪有这能耐,轻易就将这么个人见人爱的乖娃儿给带坏咯?‘愈发没规矩’那也只是在我这儿才会,又不是真的就将‘规矩’二字给丢了。”说着,冲面前的娃儿咂了下舌,挑挑眉,“对不?”
筠儿笑着,无脑附和:“就是就是!大家只有在一哥哥这儿才玩得开~”
他话没说完,蒋岌薪便带些许得意地抬眼,有意无意,看向大堂里那几位正坐着等拿药的病人:“再说,我一天天的疯疯癫癫不务正业,我高兴~又没招谁坑谁,凭什么白受那些闲嘴明里暗里给我放臭烘烘的屁话。”说到这,他“不自觉”提高了声调,视线范围也转移扩大至外面的街道上,“看我不顺眼的,就好自为之装装瞎,鄙人可没某个传言中那般‘好脾气’!”
听着他这番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式的宣告,病人们相互看看,纷纷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尴尬、局促,甚至畏惧不安。
筠儿只觉这是他再平凡不过的日常发疯,根本没当回事,不为所动,仍旧沉迷把玩手中的脸谱。
然小燕和翟檠闻言,皆下意识地侧目觑他,眼中透出几分心疼与叹息。
君澄境则是毫无顾忌,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神情并无明显的感情色彩,看起来只是单纯地感到奇怪和好奇。
但就是这道仿佛无益无害、平淡寡意的目光,却是蒋岌薪从小到大最受不了的——自己所有的“莫名其妙”,都会在那人眼中被看破为“事出有因”……
反应过来,他心里顿时发出一声哀叹:“完了个犊子,这下,他是定会找我好好促膝长谈一番了……我这嘴,说话咋就不过过心眼呢!”
暗地里嘀咕的同时,他果断干净地收起了那没时没候发作的怨气,低头垂眼将目光重新放回了筠儿身上,而由于心虚再加上焦虑,他竟就此显出了几分可谓“老实”的样态。
见此,小燕不禁转头看向另一边……她是真的好奇,这能一字不说,顿时就让“乖张不羁,目空一切”的宁熠哥彻底老实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门口听见蒋岌薪那番平白无故的激动发言,李慕儿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赞叹:“真行,这精神状态有够超前的,值得逐字学习。”
秋绛却以为她这是吓到,并对蒋岌薪又增添了一些不好的印象,因而连忙说道:“慕儿,没事的,季先生他……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尖酸,其实并没有坏心眼儿的。”
对于她这番安慰解释,李慕儿一时不知该回以何种反应,就听里头蒋岌薪煞有介事地发出疑惑:“诶?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骂我还是夸我?”
对于他这样儿,秋绛可谓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是回过头笑笑没说话。
同时君澄境却似嗔怪,又似嫌弃地瞥了蒋岌薪一眼,紧接着岔开话头:“陆姑娘,车前子捣好了吗?”
“哦,差不多了。”秋绛像是这会儿才真正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活计上,一边答应着站起身,一边加重力道,临时又在臼中多补了几锤,“您看这样行了吗?”她经过君先生,径直将杵臼递到了翟叔下意识伸出的手上。
蒋岌薪莫名其妙地,突然噗哧一笑,出声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对上了君澄境的目光,“——咳咳!我是笑筠儿呢。”
筠儿唰的放下面具,抬起头超凶地瞪他:“唔!笑啥笑我?!”
看着他皱眉嘟嘴的样子,没人能忍住不捏一下那小脸蛋——至少蒋岌薪不行。
这下,筠儿真的怒了,撒泼式地扭动起身子,对他“拳打脚踢”,“坏哥哥,一哥哥最坏!”
蒋岌薪三下五除二便制住了他乱挥乱踹的小手小脚,“诶~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不怕别人笑,无论褒贬,都能接得住。”
筠儿忿忿不平地盯着他,小嘴好像越嘟越使劲了,“那你倒是‘包’啊‘扁’啊,光笑不说,谁忍得了你嘛!”
蒋岌薪不为所动,脸上还是那般无所顾忌的笑,“呐,你说一下,他叫什么?”他指了指那张脸谱面具。”
“多耳朵!”筠儿毋庸置疑地大声答道,字句间掺杂着几分莫名的火气。
蒋岌薪毫不留情地随即笑出了声,“窦尔敦,人家叫窦尔敦——知道我笑啥了不?都一年半载了,你直到如今都念还不清他的名字,还好意思说他是你最喜欢的角儿呢。”
听完,筠儿垂头,看着手中的面具,较起了真:“窦,尔,敦!豆耳朵、躲儿蹲,嘟儿多……”
就在蒋岌薪“不务正业荒于嬉”的时候,君澄境和翟檠已经将所有方药都分装打包好,整整齐齐地,分别交到了几位病人手上。
附赠上一些平常而亲切的嘱咐,翟檠温和有礼地送走了几个老“病友”,掉头回来,和还坐在门口的李慕儿互相走形式打了个招呼后,便若无其事地收了那和蔼笑容,径直走到蒋岌薪身边,在所有人皆无丝毫预料的情况下,忽地抬手,在他的额顶“甩”下了干脆利落、十足解恨的一击。
看到一哥哥猛然露出混杂着惊吓、诧异和委屈的表情,捂头发出一声略夸张的痛呼,筠儿脱口而出笑道:“嘿,该!”
蒋岌薪揉着脑袋,幽怨的眼神“点”过娃儿身上,径直转向翟檠,似还“殃及”了君澄境。“翟叔,您咋就恁爱‘放冷炮’啊!”
翟檠无情地白了他一眼,“您这恶疾咋就专爱不合时宜地发作呢?”
蒋岌薪随即抬起眉毛,露出了“您真是不可理喻”的表情,“既都说是恶疾了,那发作还有‘适宜’的时候?”他摆出“多说无益”的态度,不屑地抿抿嘴,将视线投向了似正在偷偷憋笑的君澄境,怨气颇重:“喂,十多年啦,你还如此乐得见我挨训?”
君澄境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因为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如此欠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