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她手上胳膊上的那些伤疤装傻的代价实在太大,不过我也是由衷的感谢她给我找了块儿睡觉的地儿。
等到熄了火烛,便有沉闷的呼噜声响起来,我的血肉整日在面具下不好愈合,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烂化脓,招苍蝇,因此我睡觉也得带着个面具,不过劳作了一天应该也沾了很多的灰吧,我下榻想要去河边清洗一下。
便小心的提着个灯笼去了河边,我看着这河水映照的这张狰狞的陌生的脸自己都有些害怕,因此洗的很快,就带上面具会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回去惊动了薄楠,她挪到我的肩膀处在我耳边呵气,“你怎么睡觉也不摘面具。”
“因为怕吓到你。”
她笑了笑,“有什么好吓人的,比si还可怕吗?”
听她这样说我便小心的解下面具,黑灯瞎火看不清楚,我抓起她的手,她就用手轻轻抚摸我被烧的凹凸不平的脸。
“原来是烧伤啊,倒也无甚可怕。”
她复躺下来,“不可怕,真的,我觉得都没有失眠可怕。”
我知道不是我吵醒了她,是她本就睡不着,可我累了一天却困倦了,隔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我将手放在那温热的浮屠花上,我在这深宫时不时的就会想起这浮屠花,那是我的信念和活下去的支撑,我自己都未察觉到我便这样笑着睡着了。
第二天,来送衣服的是小福子,但并不是他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太监,“这不是你之前的主子吗?”
“什么主子啊。”小福子撇了撇嘴,“你这样说血该溅到我身上来了。”
一边说一边儿将一堆脏衣服呼啦啦倒在我脚前泥泞的空地上,“一个奴婢而已,就是要给咱们洗衣服的。”
我倒没有怪他,他有他的打算,今后只能陌路之交而已。
我将他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一捡起来,放进我那浣衣桶里,走去河边洗去了。
遥遥的还听那孩子说的,“她以前就勾引陛下,惯是会装,哪里能比得上咱们晴妃娘娘。”
小太监帮衬道,“莫不说她,宫里头哪个能和晴妃娘娘相比,帮晴妃娘娘做差事才有前途。”
小福子还说,“可不嘛,你不知道冷宫的那位,有点儿墨水就爱打人,我都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
我却只想一笑了之。
我洗着衣服,一边儿上的云喜给我递皂角。我洗衣服总是不和她们在一处,她们看不上我,我自也不用求人家看得上。
“你是因何到这里的或者说朝廷的人给你安了个什么罪名?”
在只有我俩的地方,她冷笑一声,“不就是谋反吗,秋稼茗就会给人扣谋反的帽子,我爹就是,不过那时候我也曾受宠过一段儿时间,陛下怜惜我呢,我爹没有处死,现在还被贬到南方,秋家可怕我们东山再起了呢。”她靠近我的耳边道,“但我相信我爹肯定能东山再起。”
我点了点头,继续搓手下的衣服。
她道,“你看你看,我装傻装的,她们为了考验我非打即骂,我凭什么不想东山再起,我就是要卧薪尝胆,东山再起!”
我颇为敷衍的鼓励她,“你努力,你会的。”
到了饭点儿我抱着一盆衣服正打算送回去晾起来。
竟不知晴妃怎的也来了冷宫了。她先是对着云喜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然后转首看我。
我亦没有行礼,她倒是也不与我这冷宫废妃计较礼节,我正要和她擦肩而过,她却伸手出其不意的将我洗好的衣桶打翻。
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捻起来嗤笑道,“啊呀,脏了,白洗了。”
然后狠厉的将那件衣服招呼在我的脸,“你一无所有,傲气给谁看呢?”
我的面具也同时被她打翻,她早就料到,也没有多害怕,反倒像是疯了似的哈哈笑。
我就那么面目狰狞的盯着她看,我此刻狼狈到了低谷,却依然底气十足的反驳她,
“凭我现在还能气到你。”我抬起眼睛注视着她,一段话说的铿锵有力,“我段楚河,不附庸任何人活着,我有家国,有爱人,有思想,有自由,谁能说我拥有的不比你多呢。”
我在她的眼前蹲下重新带好面具,将散落的衣服捡起来放进浣衣桶里,“你以为我会记恨你,那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我从来不屑于邀功争宠,如今到了这冷宫,却觉得自由了许多。”
我说这话不是有意气她,而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说罢,也顾不上吃饭转身折返回去将衣服重洗一遍。
小云喜倒是不陪我去吃饭去了,吃饭前还故作痴傻的朝晴妃吐了一口唾沫。
等到了傍晚,天上排列了鱼鳞样的橘红云层,我忙活的差不多了,小云喜专给我留了一碗饭,我顾不上很多吃了起来,两个少女坐在冷宫的台阶上,远眺着延绵错落的朱甍碧瓦,托着腮,聊起天。
“你知道,为什么晴妃又来找你了吗?”
我摇头。
“外头的人说,你都进了冷宫,皇上还是没能忘了你,做梦都在喊你。”
我只觉得肌骨冰凉,若我变成这样子他还惦念着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中了邪。
小云喜却在笑,“那给秋紫溪气得呦。”
笑过之后还说,“对,你是不是养过一只白猫?皇上天天喂着呢,现下越来越胖了!”
早知道我是该将那猫抱过来的,也不晓得它怕不怕昭锦。
天上隐约有了上弦月,她托着腮看向月亮,“错声,你说,天上有神仙吗?”
我觉得大概是有的,但我没有看见,也不确定百里送离是不是在骗我。
我没看见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瞎说,“我没见过。”
她哼了一声,“你猜一下嘛。”
“没有吧,若有如何我们还能活成这样。”
她摇了摇头,“有的,我知道,是有的。”
她向我眨了眨眼睛,少女活泼又热情,“你知道玛雅山吗?”
我缓缓的摇了头,她却喜欢讲故事,“那是南番和乌兹的交汇处,属南番的地界儿,哎呀!”她摇了摇头,“现在都是乌兹的地界儿了。”
“然后呢?”我柔声的问。
“那是全四洲最高的山脉,据说最接近天上的神灵,我小的时候有一回被妖气侵染身体,我爹的部营里有个战友,那时候南番和我们的关系还算可以,这个战友是南番和乌兹通婚生下的孩子,他说鲜少人能登上玛雅山,若能登上山顶那便是心诚之至,便能和神明对话,届时再救你女儿轻而易举,我那时候都要死了,结果我爹真的爬上了那座山,据说那里住了一个老神仙,她会向你要一样东西,我爹爹是用了官运作为交换,你看...我就成了现在这样子...活下来了,可毫无用处。”
我颇感神奇的看着她,对她编的故事甚是不屑道,“不错啊,你爹爹真好。”
“所以你也不要放弃自己,人在做天在看。”
“若天在看何苦让你染上妖气,若天在看你便不会生病。”
她眨了眨眼解释起来,“我说这个并不是歌颂神仙多好,只是说我们尽心努力定会有所回报。当然神仙也有做错的时候,那时候小,现在我长大了所以我要将爹爹的官运讨回来,弥补我那时候侵染妖气的苦行。”
我点点头,“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