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只面上这点。
时潇没什么表情地垂眼,盯着桌面上震声后骤然亮起的屏幕,收回视线,准备为这次毫不知情刚下班就半路被抓来的相亲收尾,称得上情真意切地道歉。
“是我这边的疏忽,没有提前告知家人,已经有心仪对象,抱歉。”
“......”
诡异的沉默后,女方竟然出乎时潇预料,扑哧一声笑出来。
自时潇见面后冷漠的神情破了功,女方扫过时潇明显是一点心思没投进的穿搭,倒是先动起了筷子,忍不住开起玩笑。
“谢谢。你要是这么说我心里还好受点,不然可能这次见面结束后,我可能真的得学电视剧里的大小姐,一回去让我爹地~妈咪~找你家人告状,心仪对象?是还在追吗?不瞒你说,其实听到你订到这里的时候,我当时还蛮不开心。”
“还要用公筷,吃的好累还麻烦,尤其是实地到这里,连个包间都没有,不过菜色确实不错,下次跟朋友来玩倒是不错,应该也不是你订的吧?”
时潇盯着熟悉的筷子样式没什么犹豫地略一点头。
坐在时潇对面的相亲女方狡黠地冲他眨眨眼:
“既然当不了男朋友,朋友嘛,......还是别了,我一点都不想在除了相亲的时候遇到你这种职业,那我就不客气地随便猜,这个地方是你的心仪对象带你来的对嘛,瞒不过我哦,第六感还是很准的,不然就你一个在洪城,你的家人怎么会以你的名义特意定下这间私房菜馆呢?”
“至于你的道歉,我就收下了,这顿饭就当赔礼,我就不抢着买单了,时警官,这样安排没问题吧?”
时潇:“好。”
时潇松了口气,不经意转眼。
视线越过彻底放下架子这个尝尝那个试试的女孩,时潇扫到门口绿植掩映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愣了下。
林晦?
打扮了,而且对面......不是空的。
“?难道通缉令上逃犯也来了?事先说好哈,这个我可帮不了忙。”
越吃越起劲的女生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瞧见对面周身气质变了个样的时潇有些讶异。
毕竟就连一开始气氛尴尬,刚坐下就大包大揽下所有责任的时候,时潇可都不形于色。
现在嘛,她反正感觉有点像她以前旅游拿望远镜瞧见火山喷发时那种腾空而起的火舌,漂亮而且吓人,主要是吓人。
时潇起身,温和地再次跟女生道歉,余光却死死盯着角落里那道还没离开但是已经蠢蠢欲动的身影,冷硬地开口:
“......不是,抱歉,我要失陪了,单买过了,已经通知您家人来接,稍后确认您家人到来后,我才会离开,再见。至于心仪对象的事,麻烦请暂时帮我保密,谢谢。”
仓鼠样鼓动腮颊的女生胡乱点了两下头,等到时潇一走,嘴角抽了下。
她现在一点回头看热闹的欲望都没,仅剩那丁点不爽在见识到气场全开的时潇后也消耗殆尽。
说实话她刚才也就是夸张的说法,那身随意的穿搭虽然不像相亲,不过也能看出衣品不错,不至于让她那么生气。
主要吧,才刚见面,时潇毫不掩饰的冷脸才是激怒她的诱因,来之前她妈念叨的东西全忘脑后了。
等时潇解释完刚处理公务的缘故,她也就不说什么了,人民公仆本来就辛苦,也理解,现在嘛。
......算了,她感觉她还是过的挺幸福,没兴趣挑战自我去笆篱子里面做个客,对了,她回去得给她爸妈知会声,职业什么的还是得限制一下。
这也印证她第六感果然还是准,温文尔雅果然是装的。
再怎么压也压不住那双眼睛带来的穿透性的杀伤力,金戈气好重。
咚咚。
就算落在脸上的光被遮住大半,聂双也丝毫不怵,眼皮都没抬半分。
余光扫见骨节修长的手指声音短促敲了两下桌子后,过了没几秒,瞬间空旷的对面椅子,聂双唇角不经意间挂上抹微笑。
好戏竟然反着演了,有点意思,人倒是磊落,啧,还是有种被拱白菜的不爽。
周遭彻底安静后,聂双不紧不慢放下筷子,笑意吟吟招来服务生:
“姑娘,麻烦帮我问一下餐厅中间那位现在一个人的小姐,愿不愿意赏脸拼个桌?哦,对了,一号包间门开一下。”
聂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皱眉瞥一眼只剩服务生的餐厅门口,有个疑问不由浮上心头。
......是弟媳吧?
一出餐馆,涌入的冷风吹走脸上的热气,林晦懒散靠着路灯的身形看不出丁点局促,盯着招牌下昏暗的廊灯出神,刺穿皮肉的银色耳钉风一吹,凉飕飕的。
电话中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皮鞋碾动碎石的窸窸窣窣声停下,时潇挺拔的身影逐渐清晰。
路灯照不到的暗处,林晦无声地咽了口唾沫,这会儿工夫时潇打了好几个电话,开头的他还听的明白,确认女孩家人位置,找梁队长兴师问罪,......后来的,听不太懂。
电话那头女声好像是时潇母亲,问什么他不知道,但是时潇的答案他听得一清二楚,无数念头就像成群结队的羊驼似的刷屏碾过林晦空白木楞的大脑。
什么叫最后一次相亲,时潇真的从今往后都不相亲了?
那他是不是有可乘之机,再也不用跟梁队长虚与委蛇打探时潇相亲进度,也能有底气私下里有人托他给时潇牵线名正言顺严词拒绝,他是不是也能争取下次接送的时候尝试直通时潇楼底下找机会登堂入室。
最好能策反时潇聊天里透漏的对门那个近水楼台老是给时潇介绍女朋友的阿姨。
......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啊,时潇现在住的房子也是租的,时潇没让他进去,但是时潇要是自己出来不也行。
租的小区治安条件一般,基础设施压根没有,门口的早餐店也不好吃。
后来他也暗搓搓找法子让时潇来家里几次,时潇就跟有读心术似的,压根不上当。
林晦踢了下石子儿。
只要他一动劝时潇合租的念头,二话不说这个话题三秒就得被结束,所有伎俩全被时潇一招走为上计破了,根本说不出口。
但是。
万一,时潇说的再也不相亲是因为生气呢?
搅黄时潇最后一次相亲的始作俑者是他,相亲体验感极差的......好像也是他,被逮个正着的罪魁祸首也是他。
对了,兴师问罪梁有志侧面说明什么。
时潇好像事先压根不知情这次相亲,饭都没吃。
这身衣服他宿舍里见过,通勤穿的,不是相亲特供。
如果......下班回家路上临时被拉来的,他好像更惨了,完了。
最关键一点他该怎么解释。
林晦咽了下口水。
......他为什么会知道今晚时潇有相亲,现在推到梁队长头上?
绝对不行,那是饮鸩止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潇跟梁队事后一交流前后因果对不上都是小事,主要万一时潇深究原因打草惊蛇怎么办!
时潇似笑非笑地停在视野清晰的半步外站着,睨着表面一点异常没有内心五光十色的林晦。
林晦情绪表情瞧不出什么端倪,只是那双正无声演戏平常瞧着人畜无害背地蔫坏的眼睛,现在倒是做了件正经事。
跟他十岁侄女正追的动画片主题曲歌词有点搭,什么来着,好像是......变大变小真奇妙?
应该是吧,记不得了,过年礼物就寄那个,......挺可爱的。
时潇等戏演得差不多才出声,漫不经心朝着远处几家没关门的餐馆微抬下巴,轻飘飘揭过:
“电话打完了,你路熟,前面几家挑家店吃饭,饿了。正好你不是有想问的?”
林晦盯着时潇朝他亮起聊天界面的铁证,一提吃饭下意识想折回店里的脚硬生生拐个弯,目光飘忽,别扭逃离是非地。
“?......是,再走远点咱俩去吃水八仙,正好时令到了,有些该有了。上次那家软兜你不是说还行,我打个电话,开车到那儿时间差不多,离你小区也近,行不行?”
时潇翻过手机盯着八点半,刚好时间也是个整点,讶异地略挑下眉,随口回:
“嗯,可以,车钥匙拿来,干丝,豆腐,不要狮子头,......少点几道,晚上了别吃那么多。”
正盘算怎么在菜上把时潇最后一次相亲体验捞回来点的林晦,不情愿地删掉几行,他主要想着吃不完打包,再顺理成章送菜上门。
万一结束时间再晚一点,还能——
时潇单手左带方向盘,正打算看后视镜的车况,跟着前车一块儿右转。
眼角不经意间被林晦耳侧映出前车车尾那圈红的耳钉闪了下,时潇不知为何停顿几秒,没头没尾地问:
“单待会儿我结,......为什么打左边?”
时潇平淡一句话出来,林晦斟酌半天才收手的菜单,霎时又缩水大半,才发过去。
他得勤俭持家,餐厅那会儿,时潇连他那桌一起结了,而且结得特快,他连折扣上做手脚的工夫都没。
算上呆会儿那顿,时潇这月大半工资今晚都得填进去。
“——什么打左边?嗯......时潇,你问的是耳洞?”
林晦眼角噙着笑意,反应过来,捏起耳垂偏头盯着时潇看,笑得眉眼舒展,答非所问地回:
“有点疼,先打的左边。”
时潇怔愣一瞬,他没想到答案那么简单。
一路抑制不下的嘴角终于有了传播介质,时潇低低笑出声。
林晦抬眼问:“那你呢?”
时潇很长时间没出声,只盯着不断倒数缓慢归零的红灯秒数,垂下眼帘似乎又陷入什么回忆中。
等到车子再次起步,时潇下意识瞧向窗外铅黑色天空的方向,扫见林晦还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面上一点阴霾都没,笑着回:
“大概太阳吧,小时候我爸妈因为这事儿好像还吵了一架,我没什么印象,我哥说的。”
林晦心中跟着嘀咕了遍太阳,视线却一刻不离被车内灯打了层暖光的时潇,脑子像慢摆拍似的,后知后觉惊讶道:
“......你还有哥?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好奇,之前一直没听你提过,时潇,你跟你哥年龄差几岁,性格怎么样?会......难相处吗?”
璀璨星子点染清透的夜色,树影浮动。
裸露的绿意随秋风远去,犹盼春归。
***
被邢楠一堆道理砸得百口莫辩,脸红脖子粗的时清河眼咕噜一转,拉来院子里正跟三岁的时潇正坐沙子堆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刚满七岁的邢遥。
他一边用手心接邢楠吐得葡萄籽,一边掰着手指头据理力争:
“媳妇,咱家不是一直奉行民主?!咱今天就有商有量,开诚布公聊聊,邢遥来,泥巴扔了,过来站中间,让你妈瞧瞧你耳朵,打的时候是不是特疼,你跟你妈说实话,爸罩着你,咱正好现场能讲通道理的有三个,那破小子不算,说好啊!不能平票,弃票也不成!你就说舍得让你弟也跟着疼一次不?”
邢遥盯了眼八风不动靠太师椅上晒太阳的他妈,又歪头瞅了眼个子高接籽得稍微蹲点,现在笔挺站着的他爸,特识时务,一点没带犹豫地抱起一拳把他刚垒好的沙堡破坏的小弟,跑他妈身后站着。
邢遥八面玲珑回,死活不进套。
“不舍得,我俩跟我妈一路,我妈说啥是啥。......爸,其实真不疼,再说了我弟咋可能怕这点疼?他上次不还——”
......他傻才站他爸后边,全家就属他爸面对他妈最没原则,上次明明他自个儿拿弹弓打的灯,他搁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回来仗着他弟现在年纪小,有嘴跟没嘴一个样,脾气又死倔,锅直接撂他弟头上,还怕他妈不信,花了一早上硬生生让他弟掌握技能。
他妈回来,他弟屁股都肿了,他爸打他俩下手其实没他妈重。
他妈好像揍他爸也下死手,还说是摔跤,他才不信,跟武打片比就差手里的家伙什了,他爸上回休假胳膊还硬生生吊了一星期才放下来。
“得得得——你俩玩去吧,媳妇儿,还是咱俩聊,我跟这不懂事的小屁孩果然没啥好聊的。”
时清河气呼呼地把葡萄籽往身后纸篓一丢,一摆手把邢遥后言堵回去,这小子记性忒好,还蔫坏好告状。
“媳妇儿,咱家俩呢,得留一个吧,万一到时候时潇真考虑——”
邢楠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俯身捏起一串葡萄塞进这傻大个手里,这傻子想什么她一清二楚,大拇指往旁边一个盖一个拆的俩捣蛋鬼一指,不客气地说:
“时清河,再说最后一遍,孩子我生的,我想咋就咋,你起一边去!时潇拽着他哥耳朵问我,为啥他哥有他没,我能不解释?才三岁,早着呢,想点实际的吧,你觉得就咱俩这个头儿搁这摆着,咱哪个儿子身高够得着上天的标准?”
邢楠往时清河手心呸了下葡萄籽儿。
“过不了就过不了,你想得还挺远,都选上兵种了,孩子还不一定想不想呢!我征求孩子意见可以,你算哪根葱?等他懂事我会问他,他自个儿选,要是让我逮到你偷摸背后使下绊子,我就让你人到中年,再长长个。”
时清河听懂暗喻,右眼皮猛地一跳,低眉顺眼地回屋里搬了把配发的方椅,摆后面一边给邢楠捏肩捶腿,一边不死心地耳边吹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