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身形宛如青松垂手站着,长眼黑沉沉的,看不清眼底潜藏的情绪,听到张如海的话,凝在虚空一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那个......咳咳咳——”想起最近盛传较多的传言,张如海尴尬地清清嗓子,越说越兴起,后来干脆吐沫星子乱飞,“你也别一直想着把林晦踢出办公室,你守规矩,也多教着点林晦,这才进来多久,看到那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誰不得懵一阵,我不多说,你师父跟我一起实习那会儿,好不容易逮着条大鱼,还是个木门,非逞英雄,两枪轴承一枪锁的事儿,赖不好踹锁也行,踹门边也行!我也没话说!那货傻了吧唧的,对着门中间一踹,好家伙门是破了,裤子扯了不说,还卡门里了,嘿嘿,我们后来踩着他......咳咳咳,你知道就行!吃饭去吧。哦,对了,你爸——”
时潇转身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嗓音冷淡:“嗯,知道了。”
张如海撇撇嘴,一提他爸,这小子蹿的比兔子都快,啥话都堵嘴里了,下次得先提他妈,这小子总没理由跑,真记仇啊,顺毛捋掀摊子,逆毛撸直接炸,跟誰学的?他爸没这样吧。.......难道是他嫂子?!时潇他哥邢遥也没这样,回去问问他媳妇儿,也不知道她乐意说不。
啧,也真是奇怪,他爸妈两口子商量的好好的,开头就放话,多的不生就生俩,第一个孩子商量好了跟他爸户口随他妈姓,出来是个儿子,二胎该随他爸姓挂他妈户口,那十个月,老时辗转反侧就盼着是个姑娘,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娇娇,出生证明一到手就上户口。
听着就乖乖巧巧的,多可爱,好听还好记,好家伙一抱出来,又是个块儿大的小子,当着孩子妈的面,老时也不敢脸黑,听他媳妇说,伺候好时潇他妈后,老时才敢从护士手里把一小团的时潇接过来,好家伙上来库嚓一拳干他爹脸上了,啥表情都打没了。
到底随誰呢?
他爸他妈吃辣都猛,大儿子不吃,想着小的总得吃吧,好嘛!俩人誰也不随,跟他哥吃一堆儿去了,又还是个不爱吃辣的主儿,脾气倒是跟他哥反着来,大得很,话少,出口就带刺,好自己拿主意,从小说话一不顺心,夹枪带棒比指天椒还冲,还得是沙地里长出来那种。
时潇睨了眼被饭盒摆满满当当的桌面,不咸不淡地骂:“滚,不吃,拿走。”
“......我桌子小,摆不下。”林晦半点没犹豫,进修回来连草稿都用不着,眼都没眨一下,硬给时潇塞了双筷子,连硬套的塑料皮都没摘,眉眼含笑:“你回来的正好,再等一会儿就凉了。”
时潇视线略过林晦不知道又从哪个高档私厨顺来的筷子,他连菜色都不用看,誰家堂食筷子满花还舍得上大漆,他也没打算吃,甚至连话都懒得重复第二遍,筷子往林晦桌子啪的一扔,走到桌前放下文件夹,转身准备去食堂。
林晦四爪鱼似的糊在门前,抿着嘴试探地问:“你问什么我都答行吗?等吃完饭——”
时潇逆光站着,直直盯着林晦黄褐色的眼睛,光从斜面四十五度打过去,黄褐色的眼珠子青的那部分愈发明显,恍惚透着些清浅剔透的绿。
“可以。为什么发现杜子京尾随你却不直接汇报?林晦,你为什么不向局里报备?”
时潇再次睁眼,早已敛去所有情绪,原封不动搬出昨天的问题,阳光从树叶间隙缝中透出,金边勾勒的身形深深映在林晦瞳底。
林晦缓慢地直起身,双腿交叠靠在门前,不合时宜地深呼吸几次,坦诚地说,声音很轻:“......我只能说不是故意的,......解剖床太冷了,他自己撞上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盯上我,就想着不是撬不开杜子京的嘴吗?不是没有稳定的切入点吗?不是哪条路都走不通吗?”
时潇没有丝毫动容,甚至眼底闪过几丝讥诮,嗤笑一声打断:“林晦,你以为我会夸你?我有时候都怀疑你脖子上面顶着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分局对祁芙祺的案子投入的精力和心血,外人看不到,你还看不到?”
“方天理的案子现在还没结,你以为为什么?我多此一举对白月梅监视居住又是为什么?证据链齐全,就算白月梅抵死不认,证据确凿,方天理的案子定不了?没结,是有些东西没查清,明白吗?”时潇走上前几步,坦然回视愣住的林晦,不耐烦地啧了声:
“祁芙祺的案子停了吗?我懒得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你要是闲外勤活少空闲了去技术队问问,我们只是警局,往大点说也只是公安的一份子,案子从我们手里过,这才是其中一环,检察官,法官,律师,多少环把控着呢,你能事无巨细的都清楚,反了你了,用得着你林晦舍己为人吗?查的方法那么多,你选了最蠢最低效的一种,明白吗?干好你本职工作,心眼收着点,还是你想通天?起一边去,除了增加局里的工作量,一点用没有,明白吗?......还是你皮糙肉厚,抗揍?”
时潇垂眼扫见林晦手臂露出一角愈发黑青的伤,触电般地跳开视线,顶了下后槽牙,好不容易消散的些许怒气又沉默地燃了起来,表面上一点端倪看不出,拿回筷子走到办公桌,履行自己承诺前,单手解锁手机,轻车熟路划到聊天界面,手指微动。
林晦裤兜里沉寂良久的手机响了声。
时潇没发红包,干脆转的账,没别的原因,就那汤里掺的药材,就算他认的不多,但也知道这顿饭到红包限额都打不住。
时潇眼一抬,瞧见还僵在原地不知道想什么的林晦,轻飘飘地扫了眼就撤回来,不轻不重地说:“收钱,吃饭。”
嗯?
其实刚时潇靠近他的时候,他就没敢动,也是在刚刚,林晦突然有点不喜欢新剃的发型,倒不是别的,方便是真方便,也不会睡炸了,但是......根本遮不住耳朵,有点烫。
林晦这次没像平常一样,把自己的饭端回桌子上吃,反而可怜巴巴地端着自己混着各种红艳艳的小炒的饭,仗着桌上有份分不开的菜,堂而皇之缩在桌角,时不时用公筷刷存在感。
时潇不动声色地略过自己面前跟林晦碗里比颜色寡淡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饭菜,林晦的饭拎来就是乱炖——各种菜码都盖在饭上,而他面前菜盒,汤罐一应俱全,饭都是单独分开的,这家不是第一次点,以前是外卖,这次不太像,卓定远上午有事儿,林晦跟其他人搭班出的外勤,这次的饭他瞧着似乎从餐馆里直接拎过来的。
林晦的菜打开盖子的时候,他光是闻到就打喷嚏,之前没忍住试过一次,又呛又辣,......他好像自那次后,再没因为菜的原因打过喷嚏。
“是不是有点寡,......时潇,你要不要试试这个?”林晦见时潇吃饭速度变慢,跟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又拎出来一份盒装的小份菜,径直打开盖子,推到有些怔愣的时潇面前,略带迟疑地说:“辣椒不是平常放的那种,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要不试试?”
——据他的观察,时潇不是一点辣都吃不得,似乎还是有点底子,但是外面辣椒确实放的对时潇来说有点过火,他伯母餐馆那儿的大师傅亲自操刀做的,辣椒种类又改了改,他估计着时潇这次应该还能入口。
见时潇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是吃饭的速度加快不少,林晦稍微松了口气,安心埋头扒饭,他就怕时潇怼完他不好好吃饭,......以时潇的性子,这顿怼他逃不过,也是他该的,所以干脆两手准备都做了,反正菜码又不大,时潇要是不吃,他就当饭后消食顺嘴解决就行。
时潇一边扒饭,一边不动声色抬头比对他面前盒子里辣椒的形状和林晦饭盒里的,......似乎就是同一种,沉默地又夹了一筷子林晦推到面前的菜,跟上次的呛辣的感觉不一样,辣到只是开胃的程度,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