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加转身去翻她屋中的衣箱,口中还不忘继续交代:“周人的礼法哪怕你不放在眼里,但是人家贵女还是计较的。你日后怕是多有出征,即便真有子嗣,也不要带妃回来。最好是都不要有。”
“我出嫁后,可就没人这么关心你了。”王子加感慨道,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昔日她和王子旅一同在鄢水畔灼烤的龟甲。
她走到王子旅面前伸出手,手心里摊着的那枚龟甲已经与她的手掌差不多大,有些干枯发黄。又把手向上抬了抬,示意王子旅收下:“昔日大事之前,我把这枚龟甲交给了母亲,事后她便还给了我。如今我再把它交给你。”
“不论是大小战事,希望它都能保佑你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王子加诚心诚意地祝愿着。不仅仅是这一次,而是日后的每一次,她都真心实意的,希望王子旅能平安归来。
王子旅接过龟甲,低头看她许久,看到本来坦然的王子加,都觉得心中仿佛产生了奇妙的情绪。她一巴掌拍在兄长的胸口,发出闷闷的“啪”的一声。王子旅才好像回过神来。
他仔细观察着手中这一兄妹两人合作完成的龟卜,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里一般,连语调都带了些许柔软:“你居然还留着这个,我真是没有想到。”
王子加挥了挥手:“好啦,别作出这副样子,都不像你了。”她露出明媚的笑容,拉着王子旅的手臂便走到了门口。推开门后,是草木繁盛,满目绿荫,生机盎然的景象。
接下来她手上使力,直直把王子旅推出了屋门。
“行了,去吧,我在郢都等你归来。”
王子加在寝食难安中度过了几日,她完全不似她表现得那般镇定。虽然业已长久地不与王子旅留在同处,却也日日都能相见。如今不但要长期的分离,还要忍受对方可能会遭遇的风险。
她实在是无法抑制自己的躁动。
但是她更不可能去阻止王子旅出征,没有哪个楚王能够不领兵出征。
往上数三代,甚至他们的曾祖父文王也曾在战败后被宫城守卫拒绝入内,直到再次作战得胜后才得归来。而最终这位名为鬻拳的守卫自尽谢罪,以全上下之义。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悲剧,却也是一个明证。
王子加思考再三,还是在夜晚来临时奔向母亲的房间,向自己的母亲询问了这个问题。即,如何在自己的亲近之人走上战场时保持平静。
唐姬听闻她的问题时正在吃桔子。虽然早已有人为她剥去了桔子皮,但这毕竟是多汁的水果。王子加的问题一出,唐姬手指不小心多使了些力气,沾了她满手的黏腻汁液。
见母亲的神色即将转向怒火,王子加赶忙拖了一套盘匜过来帮唐姬净手。眼看着怒火逐渐消泯,王子加抓住机会,再次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唐姬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反问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加,我的母国只是一个小国,它无法去主动征伐,而只能被征服。既然一定会被征服,我的父兄便也不会去做无谓的挣扎。”
王子加其实想问的是,昔日太子商臣出征时唐姬的想法,但是不知为何,听到母亲这个回答,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追问出口。
然而她虽然没有继续问,有人却帮她问了。
楚王商臣迈进屋内,低笑了两声,问道:“那寡人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与微凉的风一起,带来一阵入夜的寒意。
这暗昧不明的气氛让王子加直觉不对,有些想要告辞。然而楚王商臣就挡在门口,她毫无溜掉的机会,只能站在父亲与母亲之中,充分地感受什么是暗潮汹涌。
唐姬听见楚王商臣的问题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桔子,回答道:“王上有先祖保佑,自会平安归来的。何况……”
她甚至拉过女儿将桔子也递过去几瓣,顺便把她挡在自己身后,才继续说道:“你我夫妻一场,王上当是最懂我的那个才是,何必再问?楚国的太后地位格外尊崇,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子加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回答。虽然心知父母不过是政治婚姻,但是这么多年了……而且这是可以当着父王的面说的话吗?
就如唐姬所说,二人夫妻一场,彼此确实是非常了解的。楚王商臣并未因此而发怒,而是意有所指地笑笑:“哦?那昔日寡人尚未登位时若是战死,你可当不了太后。”
他伸手把王子加从唐姬身后揪了出来,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出去,同时继续对自己的妻子说道:“若是太子妃守了寡,是打算带着孤的女儿改嫁去若敖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