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加顿时明了,那次书房谈话后,她去详细翻看了近年来的楚国外交情况。阳处父正是泜水对峙时晋军的主帅。
城濮之战后数年,晋楚曾有短暂的交通时期。这首次的友好交流正是由斗氏的一位大夫斗章主导,晋国方面的负责人则是阳处父,同样是一位大夫,可能便是因此而联姻。然而就在第二年,就发生了泜水之事。
令尹子上亦是斗氏族人。可以想见,夹在族人和夫婿之间,斗克黄的姐姐恐怕不会很愉快。
斗克黄见她表情微动,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王子加嫁去随国,确是王上为您挑选的好姻缘。”
他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告辞离去了。
事已至此,王子加也不惦记着去云梦之会了,转身便踏上了归家的路途。她也无意去顾及究竟有没有闲人会注意到她衣物的破损,而是在心中翻覆着各类想法。
王子加本以为政治联姻是各国贵族的宿命,可斗克黄居然告诉她,作为不继承爵位的幼子,他是可以自由恋爱的。然而与此相对的是,斗克黄的姐姐也不继承爵位,却只能走上联姻的道路,甚至面对那种两难的境地。
这实在是……太不公了。
她本就因联姻之事不乐才出门游玩,放松心情,结果在归来之时却再次被此事困扰,不得不说颇有几分命运捉弄之感。
王子加这样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归来,让唐姬有些紧张,明明分开时还是兴高采烈的模样,怎么就变得这般快。发生了什么事?
唐姬甚至都来不及计较她衣物上的裂口这件事,便先开口问道:“怎么了?”她开口的同时便站起身,重新为王子加拿出了一件新衣。
“我还是有些不甘。”王子加只是如此道。她看着仲姬刚刚点起的灯火,一闪一闪,脆弱无比。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唐姬却听懂了。她放下手中的新衣,拉着女儿的手一同坐在灯下。
“你究竟是不愿联姻,还是不想离开楚国?”唐姬认真地问道,她试图抓住机会解开女儿的心结。仲姬闻言也坐到了她们身边。
灯火下三张相似的面孔透出的是如出一辙的关心,她们彼此都深爱着对方。
王子加思考了一会儿答道:“从根本上来说我都不想,但是理智上来说离开楚国去联姻,为我的国家带来利益,是我愿意去做的事情。”
唐姬皱了皱眉,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女儿的心情会如此焦灼。
仲姬伸手把王子加拥入自己的怀中,一只手垫在她颈后,一只手与她相握,想让她更放松一点。
“我只是不明白,为楚国获得利益的方式很多,”王子加试图更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思,“联姻分明是男女双方的事情,所遇到的困境却仿佛都是女子的。”
“而且我今天遇到了父王为旅选的心腹,斗克黄。”她继续说道,“他并非长子,他甚至身为男子都不必联姻,但他依然能做出他的事业。”
“为什么我不能。”
屋内一时静默无言。
王子加又补充道:“而且斗克黄的姐姐也依然要联姻,还嫁给了晋国的阳处父,不得不面对晋国和楚国之间糟糕的关系。”
仲姬不知该如何安抚她,更指望不上姐姐唐姬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便想了想给她讲了一事。
“四年前,秦、晋崤之战你可知晓?”仲姬柔声道,言语中其实并无多少疑问,只是天性使然,她说话便是如此婉转。
仲姬用眼神示意唐姬靠过来些,又继续说道:“秦战败后,晋获其三大夫。但最终三大夫皆全身而退,秦并未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此间事便与文嬴有关,而她作为晋侯欢的嫡母,晋国的太后,晋人又能将她如何呢?”仲姬见王子加已经把头落在她怀中,便转而将颈后的手落在王子加发上,轻轻抚摸着。
“这种事便是男子联姻所做不到的。”她道,又不疾不徐地补充,“我知道,你嫁去随国,当不会面临此事。但我只是想与你知晓,无论男女,都有其能、或者不能做到的事。”
唐姬见王子加的表情依然有些迷茫,但情绪总归好了许多,没好气地道:“斗克黄这般幸运的毕竟只是少数。你若想做男人做的事,也不是不行,但要做好付出代价也做不到的准备。”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