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渊开门的瞬间,陈舒杭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他没伸手,看着医生脸和地板进行了无缝隙接触,身上的伤估计要多添额头一处,蹲下身探过鼻息确认了人没死,动手把陈医生拖进来。
撑到他面前才昏迷?
那真是很信任自己。
忻渊把他扔到了自己的单人床上,陈舒杭但凡衣服没遮盖到的地方处处青青紫紫,颧骨处有一块破皮见肉的伤口,腰背上的一大片血迹晕开到了身前,整个人凄惨异常。
不过,这不还没死么。
他用食指,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在视线中陈医生的脖子处虚划了一刀。
如果他们是敌对关系,现在显然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惜他们是观察与被观察的关系,而且今天忻渊想要看到的事情有了进展。
得把陈舒杭叫醒问问。
忻渊出门,找了牧羊犬问哪儿有饮用水,老头好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没一小时是心情好的,给他指个路都要翻上几次白眼。
他接了两纸杯,一杯喂给伤患,一杯用来做简单的伤口处理。
陈医生昏着,忻渊没什么道德感束缚地摸了他的白大褂口袋,找到了一卷绷带、一点医用胶布和半个装着猩红液体的小瓶子。
洗掉附着在伤口处的污渍,他用了前两样物品粗糙地包扎了一下,腰后的重伤陈医生出去可能还得找人缝两针。
他没动那个瓶子,它精致得不像是这个副本内的物品,如果是陈医生的重要私物,为了维持两人目前的表面关系他也不好多探究。
好奇心这种东西总是要适可而止才好。
忻渊以前经常需要给自己上药,后来随着在副本里的失误越来越少、系统越来越老妈子,渐渐地很少用这些东西了。
没想到时隔那么久,会是帮别人。
差不多收拾好,他回桌边写便签,等察觉到身后的人隐约有醒来的迹象,才不紧不慢地将便签收进口袋,拿上护士装女生给的药油,坐到床边。
陈舒杭一醒来,看到的就是守在自己身边,将药油倒在手心准备搓热的忻渊。
脑袋里刚恢复清明,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感就逼出了他一身冷汗,但有人为他做了及时止损,等熬过了这阵痛,后续在副本里的行动不会有太大问题。
眼前的情况不难理解,陈舒杭低声向忻渊道了谢,忍着嗓子里的不适,连说带比划地拜托忻渊帮忙拿下藏在身上的手机。
由此可见,大家都喜欢在衣服里多搞几个隐藏口袋以防万一。
长时间奔逃带来的铁锈味直到现在还在陈舒杭口中消退不下,今晚的交流只能在手机上进行。
忻渊倒是没什么好不习惯的,他想象过全世界陪他一起静默的未来,那一定是十分美好的日子。
如果能再次拿到一亿积分,要不就许这个愿望吧?
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床头,面对面打字,画面竟然意外地和谐。
寂雪:「1」
他提前打好了护士装女生过来送东西的经过,这会儿给医生发过去。
陈舒杭认真看完。
医者:「是的」
医者:「那个姑娘愿意在衣服的事情上出手帮忙,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报答她,更何况她说的没错,我是有信心的」
挺好,拿命报答人家裤子口袋里的纸屑去了。
寂雪:「?」
医者:「被惩罚也不一定完全是坏事,寂雪,你猜我在停尸房看到了什么?」
*
虽然属于陈舒杭的原著里,对他的描写篇幅极少,但胜在质量高。
短短几百字,读者便能了解到这是个待过内外科、考过心理证书、担得了紧急抢救还干过尸检的神奇医生。
角色有多大能耐,全看作者有多大胆子瞎编。
陈舒杭见多识广,所以当他主动站出来担下去停尸房巡查清点尸体数量的时候,心里其实没多大反应。
他的本职就是救人。
这次进副本带寂雪,他身上留了保命道具,随身携带,自信绝不会失手。
负责管理人民医院的牧羊犬是院长和各科主任,陈舒杭在精神科任职,和地下一层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家主任却对带手下往下跑、按电梯讲要求的流程熟练得不像话。
“405,你从第一间开始查,每个冰柜都打开看看,在板子上分别记好每个房间里黑羊尸体和白羊尸体的数量,”主任是条一看就知道会在上班时间摸鱼的狗,吩咐陈舒杭的语气漫不经心,“这是第一遍,记好了先别着急上楼,查完第二遍再上。”
陈舒杭彼时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第二遍呢?”
精神科主任抬手看看表,笑了一下,笑得很神经。
“和第一遍一样啊。”
到了医院地下一层,陈舒杭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主任重重推了出去。
停尸层二十四小时开着灯,光源稳定,白色灯光充足得够把鬼照个魂飞魄散,陈医生只当是接了个日常活,拉紧橡胶手套,笃笃定定地开查了。
一个房间总共有十八个冷柜和四辆摆着新鲜尸体的铁架车,陈舒杭先开了两个冷柜九宫格,掀开布检查尸体的大致状态和记录信息的标签,再拿推车上的尸体作比较。
他发现,死去的羊,不对,应该是人,死因都是被一刀斩断头颅。
与脖子分离的尸首上无一例外挂着极度扭曲惊恐的表情,且无论是黑羊还是白羊,头顶都长着完整的羊角。
对了,项圈不见了。
兜了一遍,每个停尸间的情况都大致相同,总体上还是死去的白羊多的,陈舒杭记下数据出门往回走,边走边分心思考。
白天上班时间划规得这么严格,这些羊哪儿来的机会死的?
还死那么整齐。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还跟自己开起了玩笑:“狼干的吧,狼吃羊……”
走到最外面的一条走廊,他脚步突然顿住了。
前面有人。
数量还不少,陈舒杭看见了跟在队伍最后的院长,他点头哈腰,向前面的人做着报告:“这段时间完成赎罪的羊全运来我们医院了,您看着带走就行,不要的尸体我们会送去火化掉的。”
说完,他注意到了另一边呆愣着的陈舒杭,凶道:“站在那里不许动,等大人忙完再过来巡查,听见没!”
“你给我低头!”
陈舒杭立刻低下了头。
但他不是害怕院长的话,而是感受到了队伍前方传过来的视线。
有人在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看他。
他看清了,那个人脖子上戴着的项圈,标着单词,狼。
……
在捧着恶狼的牧羊犬手下讨生活,这样的羊能有什么样的生路可走呢?
陈舒杭一整个中午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他靠着回想自己还要保护一个和别人交流困难的寂雪勉强打起精神,念叨:“没路可走就反抗啊,什么苦难的时代不是靠反抗来打破的。”
“光看数量,羊打翻身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的确如此,一条牧羊犬要管数不清的羊,一人一脚足够把他们踩成肉酱了。
他的理想很美好,现实却略显骨感。
是真正意义上的骨感。
医院食堂中午提供的午餐乍一看朴素,实则荤素搭配,营养又健康。
陈舒杭去取餐的时候以为这是这个副本唯一善待闯关者的地方,早饭都没吃上,午饭吃好一点怎么了?
他还是小看了副本的恶意。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舒杭伸筷子第一口就想去夹排骨,筷子头碰到肉后,直觉却化作绳索,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拿筷子小心地将骨肉分开,仔细观察那团猩红色的东西。
……大概经过了很多道工序的加工处理,但他依旧能肯定,是人肉。
或者说,“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