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回来的路上说过:“你放心,我不走。”
是这句话。
言赋眼睫微动。
言赋初中时有一位语文老师,是个中年小老头,个子一米五几,头顶秃了一小块,短圆的脸。
他常年穿一件方领蓝白条的polo衫,黑色的西装裤,胳肢窝里夹着书,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这是他每次进教室的标配。
他有个习惯,要求班里每个人轮流查一个能放在作文里的句子,第二天上课前写在黑板上。
有一天,黑板上出现了这样的一行字。
“这个世界腐败,疯狂,没人性。你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出自萨冈给萨特的情书》
那个时候,稚气的言希儿不解其中意,只知道打开摘抄本,摇着笔工工整整地将它一笔一划抄下来。
她一直在想对于诗人来说“你”指谁。
语文老师看着下面一个个奋笔疾书的半大娃娃,笑迷迷地说,希望你们以后也遇到这样一个人。
言赋从前不曾意识到,但直到这一刻,她笃定,霍骁然就是这样的人。
在喜欢她这件事情上,更是光明磊落。
中学阶段,大家呆在学校里的时间很长,霍骁然对她的区别对待又那么明显,传到老师耳朵里是早晚的事情。
言赋记得那是一次数学晚自习,大家都在埋头做下一节课要讲的试卷。
当时数学老师吴寻东还是他们平行一班的班主任,他无声来到言赋的桌子旁,轻轻敲了敲,示意她出来。
一起被叫出去的还有霍骁然,吴寻东把他们俩带到办公室,搬来两个空的椅子,还找出一次性茶杯帮他们倒了水。
言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当时就吓得小脸一白,两只手扣着指甲,站得端端正正。
霍骁然就不一样了,吴寻东刚摆好椅子,他就一屁股坐下,来了句,“老吴,最近有烦心事?说出来我帮你排解排解。”
言赋惊讶于他和老师的关系处得像哥们似的。
吴寻东卷起手边的数学练习册,重重拍在霍骁然胳膊上。
“你小子狂什么?”
霍骁然压根就不在意,他冲言赋努努嘴,“言希儿你先坐下,老吴又是搬凳子又是端水的,多少给他个面子。”
言赋:“……”
吴寻东无奈翻了个白眼,点头示意她坐下。
言赋这才慢慢坐在凳子沿上,双手乖巧放在腿上,脊背挺得直直的。
“老吴,拿出来吧!”
吴寻东额头上的皱纹悉数抬起,“什么拿出来?拿什么出来?”
霍骁然晃着一条腿,“你找我们俩这么优秀的学生来不就是想问数学题?”
“别不好意思,我们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俗话又说,弟子不必不如师,俗话还说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啪”
吴寻东拍了桌子。
那时言赋来到平行一班不久,她万万没想到师生之间还有这种相处模式。
“你给我闭嘴。”吴寻东大喝一声,但明显并没有真的生气,他看了一眼言赋,“有人跟我说你们俩早恋,是不是有这么个情况?”
“我没有!”
言赋第一时间否认,她胆小如鼠,同学们说什么都无所谓,她最怕学校联系家长,那她回去就完了。
霍骁然看出他的紧张,他说,“老吴啊老吴,这你都没看出来,这么多年班主任怎么当的?”
“我没看出来什么呀?”吴寻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前天化学课上你是不是伸长了脖子一直往言希儿那边看?”
听见这话,言赋低下头,死死盯着油漆快掉光的桌沿,好像要盯出一个洞。
霍骁然抢过话,态度也尊敬起来,“老师,这事儿您找我就行了,吓唬她干什么?”
“反正,所有责任都在我,跟她没关系,是我对她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言希儿同学的心灵纯洁无比,一心想着好好学习报答您的教育之恩。”
“但喜欢她这事儿,我也没办法控制,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吴寻东倒是没想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承认地还挺干脆,不愧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吴寻东从鼻腔里哼一声,伸手够茶杯,霍骁然先一步拿在手里,还贴心地帮他拧开茶盖。
吴寻东喝一口茶,语重心长道:“骁然啊,我们是男子汉,这种事情可能对你没什么,但是对言希儿就不一定了,她是女孩子,我们得保护她好好学习不受打扰才是正道,你明白不?”
霍骁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我明白了老师,以后一定注意。”
“知道就行,回去做卷子吧!”吴寻东摆摆手,示意他俩可以出去了。
“但是还有个情况我必须得跟您映。”霍骁然还没打算走,“其实咱们班喜欢她的男生挺多的,天天以问题为由去烦她。”
“他们那种行为才真叫影响人学习呢,我至少光明磊落。”
霍骁然躬着腰站起来,从吴寻东的一沓书里抽出笔记本,“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列一名单儿,您最好能挨个儿照狠了处理……”
眼前的霍骁然和回忆中那张脸渐渐重合在一起。
一片雪花落在了霍骁然的头发上,雪花的白和他发色的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临安市的雪来得温柔,更适合行人驻足品赏。
不像波士顿的雪,会被狂风裹挟着,无端糊路人一脸。
雪花越来越多了,霍骁然的肩上已经堆了薄薄一层。
言赋伸手,将他肩头的雪花拂去。低头的瞬间,她这才注意到,霍骁然脚下踩着的是拖鞋。
言赋用下巴示意,“你穿着拖鞋跑出来的?”
霍骁然低头。
“还真是!”霍骁然挠挠头,难得露出点孩子气,“出门太急,没注意!”
言赋抬头,无声地笑了。
雪花融化在眼睛里,冰冰凉凉的。
诗人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