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通来电是在顺平午睡之前。胀相打来通知他自己预约了当天下午看守所的探视,一周只能约见一次,今天下午一点半是可选择的最早预约时段。他让顺平准备好要带的东西,下午一点自己会去接他。顺平对胀相道过谢,等到对面第三次挂掉电话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顺平以前从没有探视过别人,但是却被人探视过。所以他深刻了解,关在拘留所里的那种感觉并不好,如同被全世界所厌弃。尤其是探视的日子到来,他看见妈妈的脸出现在房间外面,那样憔悴,带着泪痕。每当面对这种时刻,自责与罪恶感都像一只巨手,牢牢抓住顺平的心脏,使他呼吸间也带着痛意。
而一想到悠仁现在就面临着这种处境,顺平感到自己的心比身处监室那时还要再痛苦好多倍。
妈妈和悠仁一直是他最重要的人。顺平希望他们两人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样他也会感到满足。可是现在他们却都在经历着苦难。顺平时常会自责地想,也许这就是他自视甚高的恶果,是他连累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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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探视并不像顺平想象中那样一帆风顺,事实上,他根本都没有见到虎杖。
那时顺平和胀相开车到达了看守所,结果门口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只有当事人亲属才可以进入探视,其他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内。胀相闻言为难地回头看向顺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顺平不想给他添麻烦,于是主动把随身带着的包裹递过去,示意胀相帮自己带给虎杖,然后对他笑了笑说:“没关系。胀相先生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就行。”
胀相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想了半天,问道:“那你有什么话想带给悠仁吗?我一会替你跟他说。”
顺平顿时半点犹豫都没有地看向他,认真地道:“那就请您跟他说,平时在房间里千万不要靠着墙壁,墙根下面可能会有老鼠。不太干净,而且很危险。另外晚上的时候这里的室温会降低,请叮嘱他一定记得做好保暖。”
胀相听完点点头,又等了一会,却没再听见后续声音。他疑惑地皱着眉道:“没有了吗?只说这一点?”
顺平摇了摇头:“只有这个是我最担心的。我不想悠仁生病。剩下的其他杂事……我相信他自己可以处理好。”
胀相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接着他回过身,提起两人带给虎杖的东西,快步向拘留所里走去。顺平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建筑的走廊,忽然感到身体由内而外传来阵阵疲惫。
他赶紧走到附近的台阶上坐下。此时已近深秋,晚风吹起来比平常要凶。顺平抬起头,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逡巡着。正当他看向远处一棵景观树棕黄参半的树冠时,忽地感到刘海被风吹起,额头一凉。顺平急忙抬手把右侧的头发拢到一处,遮住那片触目惊心的旧痂。他的左手放下来时经过眼角,状似无意般擦去了一道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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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些的时候,顺平没有回去自己的租房,再次直接住到了虎杖的宿舍里。临近半夜,他慢吞吞地洗漱完,躺在虎杖房间的单人床上正准备入睡,却突然微妙地发现自己从前的某些习惯依旧没有改变——当意识到确切失去了什么的时候,他反而会愈发眷恋与之相关的一切。这样的事实让顺平感到有些惆怅。因为这证明他已经经历了多次失去。
其实现在,顺平早就分不清昨天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不过他想他永远不会后悔,在那时让悠仁先回到宿舍,由自己来拨打报案电话。虽然这个行为什么也不能改变。悠仁还是会因那些指纹被问责。但至少他们留住了唯一一点彼此依赖、互相取暖的时间。这已然弥足珍贵。
只是,当他回想起在悠仁妥协以前,自己曾经脱口而出了一句“你就不能替我考虑下”,那时,对方脸上立即露出的混合着酸涩与动摇的神情。此时此刻,忽略掉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只专心地回忆这一件事,顺平忍不住有点悲观地想:悠仁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他是否已经开始对我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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