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同在帐篷中等待着更深沉的夜幕,看着塔德菈昏昏沉沉睡着的样子,我安静地起身,摘下了铃铛发绳,轻轻绑在她的发尾,然后走入了帐篷外的阴影。
——
“马塞拉,你看起来很悠闲。”
摇曳的篝火旁,佣兵盘腿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此时的他仍未摘下裹的严实的头巾,只是将其扯松了一些,露出一点脸部的皮肤——溃烂、凹凸不平,稍微靠近便能闻得到浓烈的腐臭味。
他用牙从半生不熟的肉上撕扯下一大块,在嘴里缓慢咀嚼着,能听到一种粘稠的水声。
“哈哈,大家都是从绝境挤出点命来过日子,谈不上悠闲。”马赛尔——也许应该改口叫马塞拉——摆摆手,用身旁的刀也戳了一块肉送进口中。
“废话少说,答应好的报酬现在给我。”
喉结上下混动,那块半生不熟的肉便被他吞入腹中,只是牙齿上还沾些血丝,配上腐烂的皮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报酬?”马塞拉挑挑眉,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你们的报酬在委托前我不就已经给你们了吗,这剩下的报酬又是哪来的?”
“别装傻,马塞拉。”寒光一闪,尖锐的刀刃架在马塞拉的脖子上,尽管衣衫褴褛,刀刃却一如既往锐利,明亮的仿佛也能划出水流。
“我的报酬,属于我的那份报酬。”每一个字都清楚,每一个音都咬牙切齿,仿佛要凭借话语撕下一块肉来。
“我将情报卖给你,背叛了我的伙伴,现在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刀刃逼的更近了一些。
“识相点,把报酬给了我,我既往不咎。如果你再耍那些小聪明,我会咬断你的喉咙,把你的尸体挂在树上任赤鹫啃食。”
“别这么冲动,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马塞拉反而笑着举起了双手,陈述着:“钱我当然可以给你,但那些药材呢?你从哪里去找?教令院的那些学者、须弥城的那些医生,面对魔鳞病,他们连自己都同胞都救不了,就算有钱,你觉得他们会尽心尽力救沙漠人?”
“别傻了,特拉克,你知道没可能的。”
“闭上你的嘴——!”
“和我合作怎么样?如果合作成功,抵达安克赫森后你不仅可以得到钱,还可以得到需要的药材——他们给你的偏方里需要高价买的、有价无市的,都可以找到。”
摇曳的火光映在马塞拉的眼中,我第一次看到煽动情绪的具现化,也清楚看到那张头巾包裹着,唯一露出的眼睛中的动摇。
“别试图说些胡话糊弄我,马塞拉。”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也很清楚,即便我现在给你钱,你的弟弟活下来的概率也微乎其微,那为什么不赌一把呢?希望就在眼前,你要因为恐惧和迟疑错过它吗?放弃那孩子的生命?我记得他才——”
在猛然逼近的刀光中,马塞拉闭上了嘴,却从容地笑着。
“为表诚意,我可以先给你一些摩拉寄回去,但你也知道,为了方便我们不会把钱都带在身上。”马赛尔在沉默中打出最后一击。
“速去速回,你做出决定越早,那孩子的希望就越大。”
篝火在寒夜中渐渐熄灭了。
我看到他举起刀刃的手垂下。
“目的地在哪。”
“明天就能到,但你来的不巧,询问最后线索的时候被打断了。”
马赛尔扭头看向两个孩子刚刚走进的帐篷。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在,应该就可以顺利进去。”
帐篷里响起轻微的铃音,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隐去。
在帐篷中,我将发绳绑回头上,靠着塔德菈装睡。
在过去跟着镀金旅团一同赶路的日子里,他们的感情很好,尽管我的身体精力跟不上,但那些唱歌跳舞啃着味道不怎么样的烤肉的日子我并不讨厌。
而那个常常丢起钱袋的,乱说话被勒脖子的,扔给我难吃到想吐的果子的佣兵,如今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令我有些心情复杂。
更加困惑的,是他们口中的“安克赫森”。
与歌谣中相同的地名,于我而言却十分陌生。
——也许是误解了我的来处。
我这么想着,却隐约诞生了一些莫名的好奇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