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决从昨晚就没吃上一口饭,早晌也没吃成,光赶路了,喝不下茶,摇手挡了,只问:“采戎近来行踪如何?”
葛谭窥了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芫花一眼,又看向郁决,郁决摇头,“你说便是。”
葛谭犹豫了下,道:“咱们派了人,还是不成,跟近了就被他发现,按理说常人不该那么敏锐的,何况……”
何况他们还是东厂的,专干跟踪刺探,远远的就被人发现,传出去可真成了笑话。
“这一点颇怪,采遥也认了这事儿,可咱们没法子,若一直跟不上人,也就一直没法得知他在做甚么,这盟鸥门怕就是有鬼,心里没鬼还这样小心翼翼?说出去可有人信么?那鹊丘宫也是,要那么多青铜炉,也不知道拿去干甚么,督公,你知不知道这些临海的地方的江湖势力最喜欢牵扯夷人,明面上买人家东西,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把不干净的钱洗干净了……”葛谭忽然瞪大眼,眼里一抹水红卸下,露了面容,狐狸眼细长眉,他是认得画像的,正是鹊丘宫的少宫主。
“青铜炉的事放一放,先把人口失踪的案子办了,”郁决冲芫花招招手,芫花歪着头过来,他说话时便放温了许多,“我有些饿,这里有庖房,你替我煮碗粥来好不好?”
“成。”芫花把兜帽递给郁决,郁决顺手把它叠起,搁在一旁,一套动作流畅,仿佛做过许多遍。
葛谭有些担心,“督公,这?”
郁决没有理会葛谭的那些疑惑,只道:“你这些时日派人看紧点,别再叫人失踪了,我去看看采遥,明儿我去查办采戎。”
采遥被单独安放在一间小屋,虽说她自愿投靠,但到底是不信她的,把她手脚都束了,她此时正捆着铁链坐在吊床上,漫无目的地看屋顶,听见有人来了,本无甚兴趣,却发现是郁决,顿时坐直身板,“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死在糜山了,没想到还活着,说来那日你作何跳崖?我都表明要投东厂了,你又何必亲自过来,怕我反悔不成?”
郁决四处轻飘飘瞥了几眼,靠在门边也不打算进去,“采遥,你嘴里若有一句虚言,本督绝不会放过你。”
采遥闻言,一脸不高兴,“你这话说的,好生生分呐督公!许多年不见了,你变了太多,哪有从前半分影子的,那时你多好,哪像这般!你同我多说两句,指不定我找到从前那小子半分,我就把盟鸥的事儿全吐出来给你了!”
话里话外,句句都暗示着两人多么亲密,芫花站在不远,听了个遍,直到手里瓷碗烫手,她才走过去,把粥递给郁决,她眯着眼上下估量采遥。
采遥是塘州的刀客,却说了一腔京话,而且,似乎和坏郁决关系很不错?看来她猜的不错,坏郁决和自己一样,把皮相卖出去勾引人了。
芫花心里莫名地浮起一丁点不松活,总觉着心头怪怪的,说生气?那也不是。她不知道这样儿的想法是为何,只知道有点不乐意听采遥那一股子的话。
芫花甚么都不说,自顾转身离了。
采遥看着芫花身后的衣裙纷飞,笑说:“督公,这人谁啊?罢了,我也不多问,我样子都装足了,你接着查办,哥哥他变得太多,盟鸥门在他手上迟早要烂,你想知道甚么我也都同你剖心剖肺的说了,你可要记着,你答应保我做门主!不念现在,也念念咱们相识的情谊呀。”
采遥话又多又密,郁决最不爱听人讲话,随口应过几句,端着粥回屋,他时时刻刻盯着芫花才放心,离得久了心里就恐慌,唯恐她再消失。
然而芫花乖乖坐在屋里,并没有捣乱,也没有乱跑,她安安静静地趴在一方案前看窗子,那里有一对雀,亲密无间地交颈。
夕阳的光从窗中泄来,全落在她肩上,暖洋洋,像一团燃火。
“你做甚么?”郁决站在她身边儿,舀了一勺粥,她给他拌了菜丝和肉沫,放了油水,最为平常的食,他却吃得满足。
芫花扭头过来,巴巴眨眼,将要开口,心里又开始别扭,她搞不懂自己了,才惊觉原来一只牲畜也可以有这么难懂的情绪。
芫花在无人时都是用的原先那张面皮,欲说不说的样儿,鼓着两水莹的圆眸,可怜见的。
“谁又惹你?咱家讨他去,”郁决勾她下巴,逗逗她,可惜她还是没觉着好受。
她道:“郁大人,你认识好多人啊。”
这话没头没脑,郁决听不懂,他边吃边答:“做我这活计,认识得少才怪。”
“采遥你也认识,那你还认识李遥王遥张遥……”芫花掰着手指头数。
“打住,甚么鬼话,听不懂,”郁决迅速察觉到芫花话里的不对头,他放碗擦唇,慢慢弯下腰来,直到与芫花平视,离她眼睫相交,她眨眼,睫毛就扫过他的眼睫。
郁决这双眼,有鹰犬嚣张,有睥睨轻蔑,芫花却在里边儿咂出柔软,她脑袋空空,不知为何觉得脸上发烫,自顾地往椅背里靠,郁决偏不罢休,追着上来。
“我、我我也不知道在说甚么,郁大人你就当我没说罢!”芫花又想起了夜里那画面,郁大人那活色生香的样儿……
一下飞红了颊。
郁决轻轻蹭芫花的鬓角,把狐狸心里的想法读了个大概,似乎在哄她,“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两个养家?在进游家以前曾在外漂过一阵子,那会子识得采遥,她是个被拐的,那时也在京畿漂,同我有过几面缘,此人性情外放,总觉得见过我几次就是同我交好,忒自作多情了,后来她漂到塘州,和他亲哥采戎重逢,算认祖归宗回了盟鸥门,这回下了塘州又遇见她,巧好她发觉采戎怪异,又因自个儿的原因,怜悯那些失踪的女子,这才投了东厂,也不是这般好说话,她狮子大开口,还要我保她做门主。”
芫花愣愣地听完,自己的鬓发已经被郁决蹭乱了,他的脸贴在她脸上,她才支支吾吾说:“哦……你告诉我有甚么用,我不想听呀,而且郁大人,你话变得好多。”
变多了么?
好像是的。
郁决没说话,撤了身,手背捂唇咳起来,话多口干,容易咳嗽。
芫花继续趴在案前看雀鸟交颈,心情似乎变好了。
远远的,两人无间相贴的影子被人看尽,他望了望快要黑下来的天,皱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