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有多痛吗”,
“你说凭什么呢”,
她浑身僵冷,直到听到楼下传来低沉忍耐的呻吟……
江司甜颤颤巍巍爬过去看,然后跌跌撞撞飞奔下楼。
陈速疼得发出痛苦声音,但顾不上自己的伤,爬也爬过去找温延掉落的手机,碎了,和主人一起碎了。
他好像重重地吐出口气,闭上眼睛,快要睡过去,但还是在江司甜扑倒在地的瞬间清醒,他忍着剧痛抬起胳膊,一双粗糙血腥的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颤抖的声音在说:“……没事了小甜,别看。”
他不让她看到恐怖的画面,但江司甜还是看到了。
陈速没法控制剧痛失血下的昏厥,从4楼摔下,这个距离来不及改变落地姿势,温延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了致命冲击,但断裂的白骨森然,刺破血肉而出,暴露在灰尘和阳光中。
陈速的一条腿,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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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啊,弯弯绕绕,终究回归原位。
陈速以杀人罪被逮捕,因为死的人是温延,他落地的姿势,受伤的程度,都昭示他是弱势一方,江司甜在情急之下混乱的证词没有任何说服力。
温延细心地藏起了所有证据,有短信,可是短信里的内容构不成威胁,更不必谈江司甜在警方面前吐露所有真相时,对方越来越冷的表情。
陈速和温延两人的矛盾一查便有眉目,温延这两年把自己包装得很好,出席高档场合,西装革履温文尔雅,而陈速从小混到大,警察便衣走访,邻居也说陈速挺混的,大家都挺怵他,甚至还有人说,陈速12岁就在屠宰场干起了杀生的活计,手里攥着把菜刀,疯起来连亲爹都砍的,那小子心手狠辣着呢。
唯一的希望在温延那部摔坏的手机,可数据恢复后,江司甜脑子炸裂嗡响——
温延,从头到尾都没有拍视频!
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很混乱。
江司甜因此知道原来人陷入疯癫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她回学校上课,好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在室友提及陈速这个名字时,陡然流出眼泪,又惊恐地想起一切。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月,江司甜冷静下来,办理休学,求助警察,砸钱给黑白两道,全力收集证据,查监控,做调查……
人只要做坏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陈速没有错,他从头到尾只是想抢回手机。
温延有罪在先,温延先动手,温延拉着他跳楼,温延想治他于死地,陈速忍了陈伟强那么多年都没有杀人,他怎么可能杀人?他不会杀人!
然而一无所获,江司甜的希望随着银行卡余额归零而告罄。
司婷出现了,学校录取通知书也下来了,司婷带江司甜去做体检。
她马上要出国了,陈速还在监狱里。
体检结果出来,江司甜配型合适,司婷没打算让她出国留学,是打算带她出国挖她的肾,救她的儿子。
报应。
好笑,凭什么司婷的报应要落在她的身上?
谁死不死跟她有什么关系?江司甜那时候多扭曲疯狂,她恨不得全部的人都去死,都不要活了,这人间,太没意思了。
可她又得活下去,因为体检结果出来,她……怀孕了。
是魔鬼还是天使?就这样奇妙又突然降临,让她死都没办法死,陈速在这方面严防死守,从来没有不做措施,孩子从哪里来的?像个诅咒。
两人到底太年轻,这世界上本身就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有些人只是蹭.蹭就能怀孕,有些人寻医问药求神拜佛都于事无补。
命运真是滑稽又残忍,它就像一捆透明而锋利的鱼线,将两人捆绑起来,又将捆绑起来的两人,勒得满身伤、血淋淋。
司婷拿出资料,上面记载着温延在国外的违法犯罪记录:“人只要犯错,就势必留下痕迹,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到真相和事实,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天壤之别,过失杀人和意外身亡又是天壤之别。”
一颗肾而已,换陈速的命。
可现在不止是一颗肾了,是用他孩子的命,换他的命。
妥协。
江司甜住进祁家,有家庭医生为她调理身体,对方不明真相,还言笑晏晏说宝宝很健康,但她太瘦了,要多补充营养。
江司甜肯定是疯了,她为了未成人形的胚胎,放弃了活生生的陈速。
她逃出祁家,写申请去了监狱,那是事故发生后,她第一次去探望陈速。
快过年了,今年的除夕注定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寒冷艰难。
陈速瘦了,眼窝深陷,面色枯槁,下巴黑青,但在看到江司甜的那一刻,漆黑眼睛还是炯亮璀璨,他贴着玻璃看着她舍不得眨下眼睛,好久才说:“你瘦了。”
江司甜说:“我没瘦,我重了好多斤了。”
陈速沉默不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江司甜静静看着他,泪光盈盈,嘴唇紧抿下垮,转瞬又扬起笑了:“陈速,卖房子吧,我学校申请下来了,钱还差一点,我需要钱。”
陈速茫然地望着她,眼泪滚下来砸在冰凉的台面,苍白嘴皮翻动说:“好。”
“资料整理好后会送进来的,你签字就可以。”
“陈速,谢谢你。”
江司甜站起身,她穿着干净雪白的羽绒服,让陈速想起那年除夕夜,被隆重烟花照亮的清丽高贵眉眼,她又变成了满天璀璨的星星,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她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又回头:“那只大乌龟我放生了,我们,各有各的命。”
这是20岁的江司甜留给23岁的陈速的最后一句话,从15岁到20岁,从18岁到23岁,他们满含酸涩、凄苦、辛辣、腥咸的五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