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甜头也不抬地说:“讲了很多。”
“比如?”
江司甜抖了抖睫毛,目光飘到陈速的眼睛上,她破天荒地耐心说:“讲了势均力敌的爱情,讲了杀富济贫的商战,讲了阶层跃迁的晦暗,讲了文化属性的怪诞,讲弱者虚假的虔诚,期盼救世主,却不信救世主,名利、破格获取、作用、天道,也讲道法自然,如来,自性无所挂碍,自在。”
陈速眨了眨眼,从阶层跃迁开始听不懂,但还是弯唇笑了,趴在桌上问:“那你喜欢这本书什么?”
江司甜垂眸想了想:“喜欢……喜欢某种看似消极的人生观。”
陈速问:“什么样的人生观?”
江司甜莞尔一笑:“如果我的能力只能让我穷困潦倒,那穷困潦倒就是我的价值。”
陈速皱起眉,感觉在听绕口令,好像内涵深奥,又好像就是平铺直叙,他喃喃问:“什么意思?”
江司甜合上书,轻轻往他黑乎乎的脑袋上一拍,说:“自己去想。”
陈速才懒得想,他吊儿郎当地抢过书,势不可挡地倾身而来,动作快得江司甜没能反应。
书本被随意翻开挡在两人侧脸,醇烈烟草和酸涩汗味交错着倾泻下来,他在她软软的唇瓣落下,湿湿糯糯的舌尖温柔地探进去,轻盈拂过贝齿,短暂停留一瞬后撤离。
宋春枝在后厨里喊陈速,他重新站直,深深凝望着僵住错愕的江司甜,混蛋一样挑挑眉,飞扬跋扈地舔过唇,书放到她手边,炯亮如星的眼睛还没挪开,沉沉应了声:“来了。”
陈速抬腿往后厨走,长臂一抬,粗粝手指拂起她耳边飘荡花香的一缕长发,从江司甜颊边痒痒地摩挲而过。
痒的岂止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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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录取书寄至饭馆,那时候陈速还在假期没离开,他腿长跑得快,可耐不住江司甜刚好坐在门边,一封EMS鼓鼓囊囊的,江司甜签收后说谢谢,邮递员也跟她说恭喜。
江司甜边走边拆,慢悠悠的。
“哪个大学?”陈速忍不了她的闲庭信步、啰里啰嗦,仗着身高力量优势抢走EMS,翻了一眼后坦荡幸福地笑出声,扬了扬手中资料回眸看她,“说好的天南地北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凑巧了吧。”
江司甜淡淡说,从他手中收回录取通知书,厚厚一摞资料呢,从学校专业讲到大学生活的方方面面,连交通指南都有,她得慢慢看。
陈速也坐下来和她一起看,他对自己的录取通知书都没有那么关心过。
可看到江司甜的录取专业,陈速还是愣了下,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她怎么没选钢琴,而是选了师范,就连师范也没选钢琴。
江司甜很平静地说:“因为棠城中学不怎么招音乐老师。”
陈速颇感无语,觉得江司甜太草率了,脱口而出:“谁说要让你留在棠城了?”
“没办法。”江司甜耸耸肩,冷淡道,“我填了好几个学校好几个专业,这是命运使然,我觉得自在自如地接受它挺好的。”
“而且,我连你都能教好,我觉得自己挺适合当老师的。”
这倒也是事实,江司甜有主见,甚至独断,她坚持的事情不容易改变,陈速也没想过要改变她什么,只是浓眉还是紧皱着,想起家里的大钢琴,想起橘黄落日下她弹钢琴的背影,想起她落在黑白琴键上柔和而坚定的眼神,黑沉眼睛晃过江司甜落在介绍书册上如玉雕成的纤细手指,心里暗暗不是滋味。
“陈速。”江司甜摊开册子,指尖往交通地图上一指,说,“我们学校离你们学校很近,开车的话……”
“十几分钟就到了。”陈速翻着另一本小册子唰唰响,语气中略有别扭不满,“你现在才知道吗?当时怎么填志愿的?你都不看学校位置吗?万一没录到这个学校,真录到荒山野岭去了怎么办?”
江司甜弯眸笑了下,没理他。
那是江司甜这辈子第一次撒谎,她没有填报什么天南地北的学校,她填报的每个学校,都在陈速所在的城市。
当天晚上,宋春枝和陈速做了一桌好菜,她还去买了红酒,说无论如何也要庆祝一番,陈速特意买了蛋糕回来,小小一块,他和宋春枝都不爱吃甜食,只有江司甜好这口,但她嫌弃他买的蛋糕太腻,所以最后蛋糕还是进了陈速的肚子。
一瓶红酒喝到见底,三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酒意上头,母子俩都变唠叨,宋春枝说陈速调皮捣蛋,陈速说宋春枝窝窝囊囊,相依为命的母子在那夜更像同生共死过的兄弟,闹闹腾腾,开开心心。
一向寡言的江司甜也说很多话,说自己走过的山川湖海,说自己见过的广袤天地,也说起江慎,说他温吞木讷,勤恳现实,其实内心向往乌托邦和浪漫主义。
陈速静静看着她,漆黑眼睛变得迷离又柔软,像映着满月的湖泊,光影点点,荡漾出一圈圈松懒的涟漪。
夜深人静,陈速打地铺睡在客厅,他睡一半醒过来,侧躺着看高高伫立枕边的钢琴,窗外的一弧勾月,皎白如江司甜,身后木门知啦轻响一声,有人静悄悄地走出来,水声淅沥响了会儿,她咕咚喝下好几口,脚步挪回门口,停顿一会儿,径直向陈速走去。
一个倾身向前的动作,她屈膝跪下的同时,陈速敏捷地翻身摊开手掌,接住了那对脆弱的膝盖,清冷的眼眸刹时错愕,那双黑窟窿般深沉无边的眼睛仰望着她,陈速微露笑意,酒后的声音喑哑,隐隐掺杂哭腔:“怎么醒了?”
江司甜轻轻说:“口渴。”
陈速眨了下眼:“放弃音乐,你怕不怕自己后悔?”
“不怕。”江司甜口吻坚定,抬指轻抚过他的锋利眉棱,面上不带笑意,眼眶盈出泪光,她一字一句说,“我只怕自己变成第二个司婷。”
陈速抓住那只手,轻轻一拽,把她拖进怀里,怀里的人温暖、柔软,睡裙丝滑轻薄,滑过他手臂像清泉滑过顽石,轻轻洗濯,洗去肮脏心思,现出旖旎情-欲,两人紧贴,氲出滚烫体温和热涔汗意纠缠,陈速垂眸看着江司甜,亲吻缓慢而坚定地落下,在她的额头、鼻尖、唇心,点到为止。
他紧紧将她揉进怀里,在她耳边说:“你不会,我也不会成为第二个陈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