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甜回过头,不眨眼地望过去。
两双眼睛,一双桀骜不驯,一双清冷傲慢,彼此心平气和地对视。
好几秒后,同时面不改色地打招呼,口吻都梆硬,像石头碰石头,擦出呛人火花——
“什么时候出狱的?”
“为什么要回棠城?”
陈速嘴角抽搐,忍不住烦躁地摸烟盒。
“我来工作,录综艺节目,没想过会遇到你。”江司甜慢条斯理地开口,若无其事地抿唇,神情冷漠地看他。
陈速脸色骤变,狠狠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磨:“你是一点不看新闻?”
江司甜面色不变,陈速又说:“叫你失望了,我后来无罪释放了。”
江司甜微笑说:“是吗?抱歉,那时候我在国外,不容易看到国内民生新闻。”
陈速冷哼一声,勾着唇撇开脸。
走在前面的男人和女人彻底淹没在了乱丛中,而这边两人似乎就此凝固。
日头滚烫,让人心烦意乱。
再无话可说。
陈速抬起手,江司甜把行李递过去。
是种奇怪的默契。
他提着行李从她身侧绕开,他的身体可以绕开,但他的味道绕不开,油烟味重,香烟味也重,两股味道交错着,并不好闻。
但只是一闪而过,他一边走,一边拨开身侧疯长的杂草。
落在江司甜眼前的,是一个漆黑的背影,和一条再没有遮挡的窄路。
或许是因为他穿着一身黑,把裸露在外的皮肤衬得更黑,像是始终没有洗干净过,脏兮兮的,像一个泥塑的娃娃,坚硬,又在阳光下干裂,好像很脆弱。
江司甜垂眸,看着自己被勒出深深红印的掌心,它在小幅度颤抖。
是不受控制的。
陈速的脚步停在前方,半侧着脸对她说:“跟上。”
江司甜没有负担,脚步轻快了起来,他们很快追赶上了前面两位。
瘦削男人回头看到陈速,又疑问,又惊讶,刚张开嘴,便被他冷冷的声音堵上:“你终于舍得回头看一眼了?”
男人奇怪地摸了摸后脑勺,没敢再吱声。
绕过一个小山包,就看见了学校的房顶。
两人把她们送到校门口,校长递出烟去,瘦男人笑呵呵地接过,陈速则摆摆手,转身走了。
远去的背影比山路坎坷,一步深,一步浅。
校长转而来迎接江司甜,男人头发灰白,年龄不出五十岁,但从上至下皱成了枯晒多年的草药,干、瘦、苦,虽然一口一个“江老师”叫得热络,但举手投足间仍有局促。
学校外面有个窄小院坝,明星保姆车挤在上面,看着格外拥挤,里面就是一个破旧院落,围着三排平房,原始的沙土操场很小,一端是破烂的篮球架,一端是迎风的红旗。
到学校正是上课时间,学生们专心致志在听课,但跟随校长路过,还是有几双漆黑炯亮的眼睛抬起来,好奇又拘谨地望过她。
宿舍条件有限,江司甜和杨灿两人住一间。
木板床躺上去有嘎吱声响,薄褥花被飘荡着陈旧的阳光味,墙面斑驳陈旧,处处彰显着与世隔绝的破败孤独,书桌上摆着花绿酒瓶,里面插着野花。
谈不上浪漫,只是把漫山遍野的生机勃勃摘了来。
江司甜闭上眼,想起山路上那双同样漆黑的眼睛,还有那漆黑的背影。
杨灿恰逢其时地在她耳边叹了口气:“小甜,你没事吧?”
江司甜笑着说:“没事。”
杨灿又说:“刚才路过教室,你看见了吗?”
江司甜缓缓睁开眼睛。
杨灿又轻轻叹了口气:“坐在最前排的那个男生,他没有腿了。”
江司甜咽咽嗓,重新把眼睛闭上。
“他该怎么活呀?”杨灿于心不忍,“我能理解为什么有明星宁可赔违约金,也不想录节目了。”
江司甜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从容说:“没关系的,日子总能过下去。”
生命野蛮得不像话,尤其是饱受摧残的生命,老天对它越是残忍,它就越是顽强。
想要印证这一点,这就是她毫无预兆又执意回到棠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