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栋谁都没理,也没讲话,待抽完手里的烟,似是无可奈何地低低笑了声。
这个男人罕见地回忆起了过去,峥嵘岁月很短暂,他因伤退伍,亲手接下好友杨平之的托付。
那年杨如晤十二岁,在他之前已经辗转过多位亲友家,俊朗的模样初长成,笑起来眼神很亮,浑身透着稚气的稳重,相处不久,贺成栋心道失算了,送他个外号,叫鬼见愁。
没有人知道叛逆期时的杨如晤有多么恶劣,于学业中,他成绩不好却也不逃课,天天在课堂上作威作福,若有是什么坏事,查到最后一定是他为主谋,于生活里,他我行我素,更不服管教,还有很多很多,简直罄竹难书。
那时贺成栋非常忙碌,不仅要维持生活还要兼顾自己的学习,但杨如晤一直拖他后腿,一个礼拜贺成栋能被老师叫三回。
起初贺成栋好言相商,不想杨如晤竟抬抬下巴,笑眯眯地问他:“你又不是我老子,瞎操哪门子心?省省吧,我想你多活两天呢。”
贺成栋当年还是糙汉子,行事风格也很粗暴,加之杨平之与白洁有过交代,该打打该骂骂,就当你自己亲儿子,不用手软。
那用说的不管用,贺成栋只能拿出了他亲老子的话,按住他就要揍。
身量开始抽高的杨如晤没比贺成栋差多少,当贺成栋一脚踹过去时他万万没想到杨如晤竟回还手,好在贺成栋是练家子,不消几个回合,杨如晤被他绑在了凳子上。
气喘吁吁地回头看看家里,床歪了,电器砸了,杨如晤还在叫嚣着弄不死我以后有你好看。
贺成栋一巴掌扇过去,杨如晤嘴角被打出血,他舔几下,不仅毫无惧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疯子一般。
贺成栋当下觉得自己一辈子要毁在这小子身上了。
那是贺成栋为数不多的黑暗时光,他一个大龄光棍,拖着一个劣迹斑斑的半大孩子,不仅过得糙,而且还很惨,因为他与杨如晤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互殴的场景。
邻居皆知这家每日鸡飞狗跳,开头还会劝说,时间久了,也没人再管,偶尔碰面,若见的是贺成栋,他们会悄悄说一声,非亲非故,赶紧送他走吧,若碰见是杨如晤,那邻居逃命似的抬脚就走。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杨如晤高二那年,某天晚上贺成栋接到电话,杨如晤所在的高中发生一起恶性案件,十多个人斗殴,其中四人重伤,始作俑者是杨如晤。
贺成栋那会儿可笑地庆幸,还好,没弄出人命,他急匆匆赶过去,杨如晤双手抓着冰冷的栏杆与他对视。
贺成栋对他早已不报任何希望,看见他也什么不想说,见他无碍便要走,想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叔父!”杨如晤突然喊住他,“不是我做的!”
明明在解释,偏杨如晤语气很硬,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万,贺成栋回头问:“不是你,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杨如晤怔住,贺成栋又说:“小王八蛋,你在家跟我作威作福我惯着你,在外面谁当你是人,你命大,现在躺医院的不是你,出来了你就继续,等哪天你真死了,我亲手把你的骨灰送你老子家。”
后来杨平之出面平息,经过调查,与杨如晤确实参与其中,但并非主犯,重伤的那几人也与他无太大关系,事后赔钱和解,杨平之临走前,不知是嘲讽还是点拨。
他对杨如晤说:“如晤,杨家门里还没出过你这号人物,你算头一份,我看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儿。”
变化的节点从这里开始,杨如晤收敛锋芒,身上的戾气消失了,不浮躁了,低头学习,到高三就从吊车尾赶超到了荣誉榜单上。
邻居也欣慰,贺成栋又当爹又大妈地终于苦尽甘来了,杨如晤考上大学时贺成栋工作也稳定了下来,日子顺起来,便开始了相亲。
前后加起来也见过不少人,美艳的清秀的,贤惠的活泼的,奈何贺成栋心操的太厉害,总惦记着家里霸王能不能接受这回事。
大一下学期,杨如晤获得去国外学习的交换名额,手续办完之后,杨如晤说:“叔父,您不需要考虑我。”
少年气质难掩风华,一袭白色衬衣尤为清俊,那个混世魔王好像从未在他身体里存在过一般,贺成栋老怀欣慰,说等他学成归来,一家人团聚。
贺成栋与赵林雁定下关系时杨如晤已经毕业,当时杨如晤还未有回国的打算,只在赵林雁搬来之前回来过一次,以子侄的身份帮了帮忙,见了见未来的叔母,事情结束便又走了。
不过仅过了几个月,杨如晤正式回国,以家人的身份与他们共同生活至今。
从那时起,成熟稳重,理智得体成了杨如晤的代名词,在外在事业有成,心怀悲悯,儒雅谦逊,在内他以子侄的名义为这个家庭付出,购房置业,尊敬关爱两位长辈,以兄长的姿态教导叔母带来的幼弟。
日复一复年复一年,无论是谁皆对他赞不绝口,羡慕贺成栋夫妻二人真是好福气,就连贺成栋本人甚至都不太能想起来杨如晤过去那副乖戾恐怖的样子。
准确地说,贺成栋对他的一切是自豪的、欣慰的,但同时也很怅然。
虽然杨如晤生出了良心,懂得退让与周旋,但在不经意间,一个动作或者语调,仍然能窥见出几分他当年的痕迹,野蛮凶狠。
无人知晓,杨如晤天生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