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阵阵嚎叫,分不清是来自感染区深处,还是只是来自黑雾中,似在呼朋引伴,又似不甘的宣泄。
已经完全看不到东西了。
伏宇雪信稳稳心神,选定一个方向试图冲出去。但黑雾好像跟着他一样,半天见不到一点光亮。
黑雾霭霭,像要裹挟他到天上去。伏宇雪信没来由有种下坠感。他有些站不稳,又恐惧可能冒出的蚀化人,举刀胡乱挥砍着。
秽如冥府怨灵,自地下伸出无数双手,抱着拖人一道沉溺的目的将伏宇雪信往下拉。
难过的,压抑的,令人作呕的。
三年不曾与沃尔司以外的人对话,压抑的难过一下被勾出来,像水坝上的蚂蚁巢穴,一下将理智冲毁。伏宇雪信头疼得厉害,摇摇晃晃跌坐在地。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个地方只会有蚀化人,可他实在没力气了。
谁来救救他?
他不该这么自负,他不该任性,不该像沉醉于那个以前围着他转的小小世界。
他保证不贪心,他想活,他还没报仇,他还没找到疫苗的真相,他还没和俟夜和好。
所以,谁都好,谁来救救他?
他恍惚着,呆滞着。秽似乎就是悲戚的具象化,团团上涌,隔开了一切光源。
他抬起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凝神去看,那上面的秽像是灰尘又像密密麻麻的飞虫。
如同远古的老旧显示器,视野被雪花屏一样的存在占据。他好像失去了感知。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困扰他许久的梦。
他好像还在梦里,好像清楚走出去就会碰到态度嫌恶的大人拖他去直播,诉说新领导人的怀柔政策。
他好像真的有住在一间公寓,而不是族地。
他甚至能想起那间公寓为了方便打扫而白得发空的合成材料墙壁和专门投递食物的机械台。
这真的只是梦吗?
这可能只是梦吗?
那一瞬间他又转换了视角,改成以第三视角看着自己无助求救,然后被遗忘在这里,路过的蚀化人趴下来闻闻又离去。
他痛苦,他平静。
有人用力握住他的手,说:“雪信,你在这里呀。”
他抬头,俟夜离他很近,他甚至感觉他能看清对方蓝色虹膜上的花纹。
“雪信,你在这里。”
他回握住俟夜的手。
黑雾散去了,竟显得有几分恋恋不舍。
下一刻,蚀化人的吼叫在附近响起,伏宇雪信反手握住俟夜的手腕往蚀化人反方向跑。
许多个弯后,他们到了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虽然还在感染区,但附近应该没有蚀化人行动。
他停下来回头去看俟夜。
他头发比三年前更长了,金灿灿的,打理一下或许会像绸缎一样漂亮。
被欺凌但是皮肤光洁如玉,只能吃分配的食物但是面色红润,哪怕顶着杂草一样头发和乱糟糟的衣服看到他也会得出漂亮的结论…
奇怪,乃至诡异。
伏宇雪信抬起手,扣住俟夜的脖颈。
俟夜顺着后仰,两人竟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灿金的发丝与枯草黑雾对比鲜明。俟夜毫不挣扎,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伏宇雪信。
伏宇雪信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同样凌乱的半长头发,脸上带着血污。
俟夜比伏宇雪信还小两岁,脖子细得好像一掐就能断掉。
他突然想到了哈鲁,想到蒂奇马修,想到沃尔司。
好像从很早开始,从他第一次做那样的噩梦开始,他就变得很奇怪了。
他真的是活着的吗?疼痛真的是梦和现实的分界吗?他是否再度醒来又会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他手不自觉用力。
噗通。
那是跃动的脉搏。
俟夜是活着的。这个认识很奇妙,在伏宇雪信身边都是死人的奇怪感知里,俟夜是唯一活着的。
“你为什么来?”
俟夜依旧笑盈盈的:“我为你而来呀。”
“莫名其妙就不惧怕秽,没有记忆平白无故出现在帕格里,说着要找哥哥却天天跟在我身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俟夜的脸一戳一个坑,软乎乎的。
“因为,你是我来到这里的唯一理由。”
这话听起来好认真。
唯一是个非常吸引人的词汇。
伏宇雪信松开手,躺在俟夜旁边。
现在是黑星纪309年,秽从被探知到成为灾害已经309年,人均寿命500年的数据早已极速缩水。
新领导人开放帕格里的政策已经落实一年,帕格里迟早也会变成随时死人的地方。
他感觉到俟夜往这边靠了靠:“真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喜欢的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实现。”
“少说漂亮话。有人往这边来了。”俟夜很听话地噤了声。伏宇雪信分辨声位,知道有人来找他们了。
俟夜兴致勃勃:“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溜出感染区!”
“去找大人更安全。”
“可是会被教训啦,很麻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