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楚登时坐起身,顺着风的顺序看向逆风的方向。他的意识混沌,已经记不起来自己躺了多久。
法子倒是没想起来,疲劳却是消了不少。
他熟练地掂了掂时间,刹那间手指上忽地落下一枚丹药,还未反应过来,便眼疾手快握紧在了掌心中。
澹楚没什么太大波澜,借着床头,懒散靠了回去。
“送你的可曾收到?”
未见人,倒是先听见人语。
“这是什么?”澹楚昂着头问。
人的影子停在了户旁,在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勉强看出穿着是弟子服,只是这人再为平淡的嗓音,一听就是同他抗争千年之久的旧友了。
诉青头一回竟然不敢进去,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他斜着眼睨去,恰巧丹药被紧握在掌心,五指交拢,顷刻诉青哑言了。
澹楚习惯性地边思索,边把玩物什,这物他没见过,只是气味却是扑鼻得很,不算是个好东西。
光是闻着就让他内心翻江倒海,不停犯恶心,作呕,附带着虚汗直冒。
都是因为这枚药。
澹楚收起玩笑的目光,试探道:“师兄,这枚丹药吃了可会死吗?我现在可是觉得浑身不自在,难受得紧啊。”
他特意拉长了尾音。
诉青声音平顺道:“不会,这只是助你灵力修复的丹药。我如今良心发觉出来了,毁你神台,丧你灵力,着实是个要遭天谴的行为,所以我要助你恢复灵力。”
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正紧紧攥着衣袍,忍不住地颤抖。
他不想让他吃,可是有用么?
澹楚啧啧两三声,调侃意味渐浓。
于是他对着墙壁上悬挂的圆镜,狡黠一笑:“原来是这样啊,果真是我错怪师兄了。那我这就吃下这枚丹药,毕竟,我再差到哪去也总不能比现如今这副模样更差了。”
镜子陡然就碎了,像五脏六腑都轰然断了似的。碎片倒在地上,如同闪烁的萤火虫还散发出淡淡不易见的白光。与之相同的是,诉青的心也刹那间顿了片刻。
澹楚低声笑了,笑到怕被人察觉才又捂着肚子直起身,望着掌心黑乎乎的丹药,又将它递到唇边,刚要张开嘴,忽然身体就被定住了似的,一直维持这个动作。
他尽力用余光去看这间屋子。
出人意料的事——他的师父苍云帝君神像坠在正中央,除此之外的,还有掌管经学传授,诗词歌赋的文神远山上神的神像。
神临人界多半是附在神像上,以此来窥探人界的一举一动。
不过现如今,也只有澹楚他自己是个例外,唯一一个靠存千年之久的肉身回来的。
神像捏得与上神本人别无二致。
苍云的神像率先动了,露出如人样的身体、五官,朱红色的发带系在发梢,长发浅浅地一直披到了腰端,雌雄莫辨的脸甚至压住了冠有盛名的澹楚。
随之的便是远山上神,一副文人公子样,手上捧着一卷书册,模样清秀恬静,额角一红点如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子,整个人便是书生状,他日常同澹楚说话也古里古气的。
“灵徵君,别来无恙。”远山含笑道。
他隔着半步的距离,颇为礼貌地同澹楚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懊恼地解了澹楚的定身咒。
澹楚酸久了的脖子险些往前面倒过去,远山看了看他的姿势,眉眼里的嫌弃之意尽显,果不其然,他手上捧着的书册就是用来打人的──猛地敲了下澹楚的头。
好好好。原来素来以文神传世的人也会动粗。
苍云温声替他开解:“远山注重礼惯了,性子如此。你在天庭与他共事多年,不也是知晓么。”
澹楚皱眉,的确当初刚飞升入天庭时,得知远山是掌管经学传授的,竟胆大包天地觉得他好惹。于是日日就逮着远山一人惹,所以后来他也日日被拉到远山殿打。
想起旧事,他长叹一声。
苍云虽说是不插手的,可到底还是咳嗽几声,示意停下。远山长眉一横,收了书卷施施然道:“权且在下宽容大量,饶你一次。”
澹楚琢磨几下,下意识扫了眼空荡荡的门外。
他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呢。
良久后,苍云和声道:
“你这次是在故意的?”
澹楚神色从容,不卑不亢,正迎着师父的目光,轻声答道:“并非如此,只是我偶然得到这枚丹药,想试试它的功效如何。”
神像上没有太多表情,苍云虽附身在此,面上却还是坚硬如铁的严肃表情,看不清师父到底生气了没。
又是半会儿,苍云径直走到门前,只见神像低下了脖子,声音响起:“实话实说,你在试探谁?”
远山爽朗地长笑一声,歪头看向敞开的门户,说道:
“磷火青青,山鬼喑喑。”
说话文绉绉,细声细语的。
远山意味深长地轻轻笑了下,食指指尖抵在鼻子上,说:“一股子残魂的味道。”
澹楚险些忘了,身为上神,他们的嗅觉就比常人灵敏,尤其是……鬼怪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