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与内心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把这字练好,不练好他就不姓韩!真是艹了,全逮着他这一个缺点薅。
偏生韩母这回像是脚跟子扎在景霖这边了,也道:“是是是,与啊,你这字真的不行,请了好几个书法老师了,就是教不过来。家里面就你一个字丑的,这叫我情何以堪,幸亏这只是我们自家人知道,我可告诉你,院试的时候你再这么狗爬的字,我就让只鸡去代你考了。”
韩与羞愧难当,急忙拉着大伙往门内挤:“娘,你说什么胡话呢,院试哪是给鸡考的?夫人站在外头这么久也累了吧,进去坐下来歇会啊。”
说罢,狠狠地剜了一眼景霖。
景霖挑眉,对他笑了一下。
韩与:!!!
刚把门合上,有说有笑的韩母和景母就对着暗暗较劲的两人笑眯眯道。
“霖霖,以后韩夫人就是你干娘啦。”
“与啊,以后景夫人就是你干娘啦。”
景霖:……?
韩与:……?
景霖迅速地扭头,去看韩与。
韩与极为默契,也扭过头来和他对视。
他们甚至能在这一瞬间从对方一言难尽的脸上解读到对方心思。
韩与读景霖:吃错药了吧,告诉我对面这个傻逼是我义兄?!
景霖读韩与:有毛病吧,这个人是我义弟?!
半响,他俩齐齐对着两个大人道。
“干娘。”
但那声“义兄”、“义弟”。是从未说过一句的。
·
“景霖!景霖!”韩与拼命拽着景霖,几乎是咆哮了,“不许去!”
韩与手都勒的僵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发颤,但他看不到,他顾不得自己,直把景霖拖回来,嘴里一遍遍阻止:“不能去!不能去!”
“她是我娘!”景霖甩开韩与的手,“凭什么不让我去!”他眼中充血,反揪住韩与的衣领,也是气极。
“我娘做错了什么?!那群狗大官,仗势欺人!我去救我娘,我给我娘讨回公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去?!”
都说他娘偷窃,偷了付老九的黄金。只有他知道,他娘压根不会干这档子事。
今日,他的阿娘,要被行刑。
“没用的。”韩与声带都扯破了,变形了,他直直盯着景霖,双手攀住景霖的肩头,死死框住。试图让景霖冷静下来,“你救不了干娘!他们摆明就是要干娘死的。”
韩与吸了下鼻子,稳住自己的声调,安抚似的说道:“景霖,干娘多好强的一个人,你想她为何认罪——”
“她没有罪!”景霖打断道。
韩与被吼得愣了一下,见景霖又要脱手,忙反应过来,抓住景霖,重新道:“是,没罪!那你猜她为何甘愿受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是为了你!”
景霖突然僵在原地,眼角蓦地落下两行清泪。他察觉不到,他此刻连自己哭没哭都不知道。
“她不愿牵连你,你懂吗景霖?!”韩与道,“两年前,她把你交给我们家,从此我们韩府就是你的后盾。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此刻过去,就是送死!”
“……”景霖心如刀绞,他后吸口气,却连一口气都换不过来,他觉得他快要被这团空气憋死。
“我怕死?”突然,景霖吼道,“我怕死?!韩与,你觉得我怕死?!”
他猛地挣脱韩与的束缚,毅然决然地朝韩府门外奔去。
韩与迟疑了一瞬,巨大的恐惧占上心头,他也跟着往前奔。
景霖跑得太快了,像是要把风砍断。一路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路途中被多少铺子砸了身子都浑然无觉。
韩与又开始痛恨自己这双腿。
操,要是当初练武比景霖勤快些就好了,他根本赶不上!
每次都比景霖慢半步,韩府到行刑台的距离那么远,那么远,他都快看不见景霖了。
韩与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惧怕。
景霖这个疯子,会出事的!
韩与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
等他赶到地方,果然出事了!
景霖直接和那群狱吏打起来了。
那般狠劲,那般疯劲。和疯子真的没有区别。
景霖手无寸铁,赤手空拳。而那群狱吏各个都有一把长矛。一对比下来,力量悬殊,景霖没伤他们多少,他们倒是把景霖刺的够呛。
他脸上挂彩,衣裳破洞,举目间,吃力地往行刑台上看去。
那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有温度,没有呼吸。破烂的衣摆和叶子一样轻薄,血腥味被风吹到他鼻前。
景霖手指剧烈颤着,他只敢往那处瞥一眼。很快,他收回眼神,内心荒唐的想道。
是他看错了,娘还有的救的,娘只不过是被伤的昏过去了而已,只要他把娘带回家,娘吊着一口气,他可以!他一定可以!
“景霖!”
那是韩与的声音。
景霖脑中嗡嗡作响,这声声音唤回了他几丝清明。
也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救什么呢,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们!”景霖眼如恶狼,掰着架在脖颈前的长矛,他一寸寸抬起,手掌缝隙中淌下滚滚热血,他不痛!他不看,他只瞪着那群漠然的狱吏,心中是无尽的荒凉。
他透过这群狱吏,看到他们背后的人群。
那群人,害怕,却又好奇。
只躲在不远处,头却使劲往这头凑。
“你们全都——”景霖甩开长矛,嘴里血丝一绺绺,他咬牙切齿。任凭血滴落在地上,补齐了最后半句话。
“不得好死!”
接着,他呼吸一蹙。整个人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最后一眼,他往后撇。
——是扶住他的韩与。
韩与两手稳稳托住景霖,双膝没忍住跪下来,慌乱地握住景霖的手腕,开始把脉。
“你……”狱吏把长矛举近。
“——滚!”韩与眼神发狠,搀扶着昏过去的景霖。他回头最后看了眼行刑台上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然后背着景霖,一步一步走到了角落。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他确定没有人跟过来,才继续走,走回韩府。
这个世道,不值得。
永远不值得。
韩与观着双眼紧闭的景霖,内心已有定论。
他们只是这世道一粒渺小的尘埃,谁都救不了。
既然救不了,就不要救。
那群人,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在那里看热闹?
那群人,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糟践一个努力生活的女人?
那群人,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坐在高台上,漠视一切?
就凭这个世道,彻底烂了。无论如何也挽救不回来了。
韩与想。他读书的意义是什么。
从此不会再有意义了。
一连过了数日,景霖醒了。
景霖质问韩与,为什么拦他,他所做的一切,和韩与都毫无关联。
景霖质问韩与,他娘到底做错了什么?
韩与想通了,他告诉景霖。
干娘,什么都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
而这个世道,他们无法改变。
这是深入骨髓的病症,埋在每个人心里。
洁身自好,保全自己一亩三分田,比什么都重要。
韩与听见景霖和他说:韩与,你我不是一条路。
景霖啊。
韩与无奈。
其实是不是一条路,也没有意义。
他亲眼见着景霖越走越远。
他没有阻止。
分道扬镳,由着景霖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他韩与是已经找不到读书的意义了。随波逐流,随波逐流。
每个人都活在这烂透了的世道里。
·
景霖已然褪去了曾经的模样。
朝堂上,韩与记着众大臣说的话,眼睛时不时瞟向景霖。
景霖身着紫服,眼含讥笑,回头浅浅扫了一圈身后的官员。
官员不敢吱声。
“臣的谏言。”景霖语态轻松,“各位有何不满,不妨出来,与臣谈论一番?”
还是没有一个人吱声。
景霖低声嗤了一声,不经意间抬头,却和同在朝上的韩与对视上了。
韩与颔首,回了个淡淡的微笑就收回视线。
于是景霖也笑。
“甚好。”
景霖对台上的皇上躬首:“陛下,百官无异议。”
皇上在台上,慵慵懒懒的,没有一点精神,打了个哈欠:“景爱卿,此事全权交予你了。”
朝中只有景霖的声音,这声音清冷。凉透了官员的身子。
“是。”
韩与漠然观着这场无人抗议的闹剧,在史册上落下一笔。
——景相谏言,百官无一争辩。
·
“我可太不想干活了。”韩与摊在府中的座椅上,对着面前人摆摆手,“让这世界毁灭吧,死了一了百了。”
景霖把文书堆他桌上:“你想屁吃呢。”
“我要解甲归田。”韩与道。
“没到年纪。”景霖道。
“我病了。”
“你装的。”
“……”韩与将怒火压在心里,强忍欢笑,“我家怀玉的心是被哪个狗屁登子勾走了是吧,一点都不为我这个家人考虑的?”
景霖挑了挑眉,不语。
韩与:……
“你不干活,你呆在这位子吃白饭的?”景霖损道,“我们家云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韩与:……
他么的,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