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子,地榆,夏枯草,雨蕨根。”
江希月皱眉,五味子是安神的,地榆多用于治疗腹泻,夏枯草内服可缓解目赤肿痛,而雨蕨根是外来药,用于疏通肠胃。
这几味药八竿子打不着,绝不对有大夫将它们同时开在一个药方里,哪怕是庸医也不会。
到底是谁,同时在市面上买断了这些药。
“确实奇怪,不过或许是一时的,过阵子又有了。”江希月道,“吴叔,我今日来也想再请些药材回去。”
“喜宝。”
喜宝拿出一张单子,吴掌柜看了一眼,“这些药店里都有,小姐稍坐,我这就去取。”
喜宝也跟着去了,竹影等在走廊里,屋里只剩下江希月一人。
她望了望四周,眼眶微红,指腹轻轻抚过案桌上那株草药小像。
阿爹当年认真教她,她却不好学,偷偷用小刀临摹草药的样子刻在木桌上,阿爹见了哭笑不得。
她却奸计得逞,笑着逃开了。
本以为自己很幸运,小小年纪虽失去父母,九死一生时幸运地被阿爹救下,四岁时,她又在大雪里挖出一个浑身发紫快要冻僵的婴孩。
阿爹给那婴孩喂了汤药,悉心呵护,就这样,她有了阿弟。
十八岁前的日子犹如飞鸟般自由广阔,阿爹满腹经纶才华过人,懂世人不懂之道,医术天文玄学佛理,无所不通。
她认为阿爹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世外高人,所谓大隐隐于市,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原本这一生,她也想像阿爹一样,恣情于山水之间,只做喜爱之事,过得洒脱快乐。
可命运非要给她开这样一个玩笑。
现在她失去了这世上仅有的两个至亲至爱之人。
不知不觉,今日已是元宵了,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眼眶红了半天,眼角酸涩难耐,可她却挤不出一滴泪水。
重生以后好像再也不会流泪了,不论多么伤心,她没再哭过。
大概眼泪早已干涸在了上辈子那个清冷的雪夜里。
吴掌柜留她们在医馆用了便饭,江希月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些。
走出医馆的时候,天色渐晚,晚霞像被随手丢弃的胭脂,卷在云边,马蹄声啼啼哒哒,车轮声沉闷单调,马儿重重打着响鼻,竟是越走越慢了,车夫终于在外面说:“小姐,动不了了。”
原来是封路了,今日上元节灯。
江希月本就坐得头昏脑涨,索性弃了马车,下车步行,此时华灯初上,成千上万的彩灯齐齐点燃,美轮美奂,灯群闪闪发光,它们连成星海,美若仙境。
远处有人吹奏丝竹,伴着古琴悠扬的音色,听在耳中仿佛天籁,河畔有星河的倒影,映衬着明亮的灯海,犹如繁星璀璨。
路上三两行人结伴成行,才子佳人两相携手,对猜灯谜,身着华服的美丽女郎,脸上带着精致妆容,贴着妩媚的花钿,她们口脂明艳,璨然生姿。
江希月恍惚地走着,迷了眼般看着那些盈盈笑眼,只觉如梦如幻,恍若隔世。
不知不觉走了很久很久,周围逐渐拥挤起来,耳边传来不合时宜的咒骂声,与这完美的夜色极不协调,江希月心中不喜,凝神去看,前方街市好像起了冲突,人群骚动起来。
她担心被波及,想招呼喜宝她们一起离开,回头才发现身后早已没了人影,不知不觉中,她们三人已经走散。
人流开始推搡,她茫然向四周张望,不知身在何处,还来不及惊慌,有人惊声尖叫,前方出现了踩踏事故。
不断有人在倒退,踩了无数人的脚,一堆人在怪叫怒骂吼嚷,但后面的人根本听不见,依旧向前推搡。
她被身后的力量架着前行,脸撞到前人的后背,身侧还有人不断挤进来,她觉得掌心好痛,或许伤口裂开了,脚也好痛,不知被谁狠狠踩了,正好踩在先前受伤的地方,脖子上的伤口也痛起来,嗓子像被火燎过。
她忍着疼痛嘶喊,声音早被喧嚣的人声盖过,这里密不透风。
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她推入漩涡。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记起了前世死去的那个夜晚。
她瘫在冰冷潮湿的地牢里,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衰弱下去,力量慢慢从身体抽离,委屈悲愤也渐渐流干,意志完全被打败,那是绝望的无力感。
此时,她被困于人群之中,也是毫无力量抗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同他们一样被卷入洪流之中。
她放弃了挣扎。
忽然理解了流霞,当一个人心中有了蚀骨之痛,身体的疼痛已然感知不到了。
她觉得好累好累,这几日接连不断的境遇让她身心疲惫,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无论哪个方面。
或许这样也挺好,听之任之。
她不知道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刻,她失去了信心。
江希月缓缓闭上眼睛,彻底放弃挣扎。
就在此时,她的胳膊突然被人紧紧钳住,一双有力的大手抓牢了她,将她从人流的漩涡中稳稳拉了出来。
她被拽到那人面前。
江希月在恍惚中睁开眼,遽然撞入一双星眸,那人风华绝代,清俊绝伦,清幽的檀香味迷动人心。
这张颠倒众生的脸离得太近了。
他们呼吸交缠,一双心跳声,盖过了喧嚣,听在耳里格外清晰,扑通扑通。
扑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