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们还在外面听着,卢矩不好多问什么,只能在古怪目光下硬着头皮吃了一顿饭。宏牛和吴彦江倒是全然未觉,他们闲适地仿佛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罗叔和大族老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卢矩对他们聊的那些话题都不感兴趣,心说罗叔怎么也不套点有用的信息出来,全都在议论些没营养的内容。
在他吃完饭,打完第五个哈欠之后,他终于听见大族老意犹未尽地说:“老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博学风趣的人,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再来这里找我,我们再好好地座谈一番。”
罗叔说:“一定一定。”
大约罗叔的性格是真的很合大族老的脾气,等到他们要出门的时候,大族老还亲自送了他们一段路。
出门的时候,天空已经黑得深沉了,一轮有些发红的明月高悬在空中,掩盖了稀朗的星光。张理举着一座烛台走在前面引路,夜间的巷道不似下午时看到的那样尘朴,弯弯曲曲的石砖路扭进无边的夜色中,多了几分阴森恐怖的味道。一路上偶尔有人家窗户透出了几抹光影落在地上,随着凉风摇曳,仿佛无边地狱里狰狞着爬出的不死冤魂。
偶尔能在鄙狎的墙砖的空隙中看见钻进钻出的暗红色硬甲壳蜈蚣,细密的小脚此起彼伏地晃动,让人看一眼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张理却面色不惊,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仿佛那些阴晦鄙陋的虫子本来就该存在于那里,和这个庄子浑然一体。
宏牛也看见了,他露出嫌弃的神色,对走在最前面的张理说:“你们这里是不是招虫子啊,我们来到的时候在石林中也看见一种蠕动的灰色的软体虫,上面也有好多触足,看着怪恶心的。”
张理没有回头,烛台上的红烛很粗,可是火焰依然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拢住,随后瞥了一眼那些虫子,不怎么在意地轻笑道:“不是因为我们这里容易招虫,而是因为这些虫都是我们豢养的。”
卢矩注意到他使用的是豢养这个词,而不是养殖。这两个词虽然意思差不多,但是表达的意思情感却全然不同。
“啊,你们之前养来卖钱的就是这东西吗”宏牛惊讶地问。
“对,”张理并没有遮掩,“别小看这些家伙,我们一个庄子的生计来源都全靠它们了。”
宏牛实在看不出来这些虫子到底有什么有用的价值,他问罗叔道:“罗叔,市面上卖这种虫子的多吗?”
“不多,而且据我所知,这些虫子不具备什么药用价值,不知道收购这些虫子的人是要用来干什么呢?”
张理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做什么科研实验吧,搞不懂,反正有人花大价钱收,我们就负责养就是了,其他的事不想问也懒得管。”
“科研实验?”卢矩重复着这几个字,“难道你们一个庄子的人都没有感染病毒和这个科研实验有关。”
张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打哈哈绕过去,“我就是瞎说的,好多事情都是我自己猜,其实知道的有限,大族老也不会告诉我们外面太多的事情。”
“你就没有想过到外面走走吗?”卢矩说。
“我有去啊,我经常到外面倒虫粪,不过再外面就没什么兴趣了,毕竟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了,外面的世界现在又那么乱,其他人不好说,我肯定是不习惯的。”
明明是他家老宅,张理却口口声声说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卢矩微微皱眉,接着问道:“你说你倒的那些东西是虫粪?”
“啊?”张理在这个时候装傻,“我有说吗?”
不知道为什么,宏牛和罗叔不说话了,吴彦江一直都沉默着。
张理的家住在庄子的西边,沿着长长的道路走了好一会儿,又穿过一条窄巷,才在一扇铜环铁门前停下,门口张贴着已经发白的对联,
张理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让他们几个先进去。门内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四方院子,院子两边置有花坛,里面种着大片的花和几棵孱弱的树,一眼就知道是不怎么经营打理,所以长势不好,看上去营养不良。房檐下还放着几个偌大的筲箕,里面摊晒着下午时分和看见的农妇锅里炒着一样的黑色东西。
“当家的,你回来啦。”听见动静,从中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浅粉色碎花衣的女人。
身形有些臃肿,比张理胖了至少一圈,面容因为夜间看得不甚明亮,只能瞧见她有一个大鼻头,笑起来时还要更宽上些许。
看见卢矩他们,她站在原地愣了愣,问道:“这几位是?”
张理边把门阀上上,边解释道:“这几位是我出去的时候碰见的,天色晚了,所以就邀请他们到家里来住一晚。”
女人没有责怪丈夫的多事,笑着说了声欢迎,然后拉过张理,低声谨慎地问:“你跟族老们说了吗?”
“说了说了,就是从族老那里过来的。”
宏牛很会看眼色,客套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大妹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女人连忙摆摆手,“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你们吃饭了没。”
张理说:“已经在族老那里吃过了,你别再问东问西了,赶紧去烧洗脸水。”
女人瞪了张理一眼,又转头对他们说:“行,那你们就在屋里坐一会儿,我现在去烧水,一会儿给你们铺床。”
罗叔忙说:“别麻烦了,我们自己来吧。”
“没事,你们是客人,让她去吧。”张理把他们带进屋,“你们先进来坐。”
他们刚坐下,一个穿着青色衣服梳着两根丫头辫的怀里抱着一只棕色小熊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她揉揉惺忪得眼睛,怯生生地看了吴彦江一眼,快速地掠过他们,然后伸出手,对着张理糯糯地喊了一声,“爸爸。”
张理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像每个慈爱的父亲那样,将小女孩抱起,“怎么样,一天没有看见爸爸了,有没有想我。”
小女孩短小的手抚上张理的脸,“爸爸,你的脸上怎么有颜料?”
她说的是今天被罗叔用铜钱打青了的地方,张理面不改色地哄道:“这不是颜料,是爸爸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女孩没有再追问,而是转头,目光落在卢矩身上,“这几位叔叔还有哥哥是谁?”
卢矩闻言眉心一跳,叔叔还有哥哥?
虽然大概率那个哥哥指的是他,但是他怎么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莫名就跟其他人差了个辈。
宏牛哈哈一笑,逗她:“小妹妹,那你说谁是哥哥谁是叔叔啊?”
他这话相当于就是不要脸地自认自己是年轻的那个了,小女孩抿嘴扭头搂住张理的脖子,不理他。
宏牛有些尴尬。
张理拍着她的背,“好了,不要闹了,爸爸跟你商量个事。今晚上让叔叔他们睡你的房间好不好,你看叔叔他们有四个人,咱们家只有一间客房,显然是不够睡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