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荀懂巫毒一事确实易惹人猜忌,他也算承了个顺水人情,点点头:“自然,多谢大人谅解。”
“你走吧,至于毒,我再想办法。”晏追垂眼,像是为了压下心里的不安,迫切地为视线寻找其他落脚点,“楚太医这迦南手串,好像与往日色泽有些不同?”
“大人好眼力,”药箱铜锁“啪嗒”扣紧,却显得内室静得出奇,他不动声色将话题移开,“虽解不了大人的毒,但在下可以先调制一些缓解毒性的药剂,改日送到大人府上。”
晏追明白他有意略过话题,便不再多问,遂道了谢,才让守在门外的侍婢进门送客。
趁金莲出殿门的须臾,金英立在晏追身侧,道:“大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
“此后山高路远,大人保重。”话语像是风卷过松叶,轻柔松软,却又仿若缥缈无影,“旁人总羡慕宫中华贵辉煌,可终究不过是四面染了红漆的墙,连风都透不出去,所以奴婢想,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晏追明白她言下之意,此时百感交集。虽说只不过才相处月余,这些姑娘却是真心实意替他着想。
他缠绕行李束带的手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我听闻,民间百姓清明时节喜放纸鸢,纸鸢依风而起,却被线牵制,可若是剪去那线,便有机会扶摇直上。”
晏追乜眼盯着金英的裙摆,忽然轻笑一声:“只看,可有勇气失去线的依凭。”
“奴婢明白。”金英仍然低眉搭眼地站在一旁,只是暗地里攥紧了手心。
晏追全然不知今日他随意的话语会致使日后掀起多么大的波澜。此时,他还在呆呆盯着面前的行囊,想着楚荀说的话,周衍的身影不断在眼前闪现,在心中泛起片片酸涩,竟连得以脱困的欣喜都压下大半。
胸口像是塞满了浸湿水的棉花,每次呼吸都卷入大量潮湿的空气,簇拥在肺部窒着,连带着鼻息也变得颤抖。喉间又挤上股熟悉的腥味,晏追有些喘不过气,头一仰,又栽倒回帐中。
“大人?”金英心思细腻,一下便发觉不对劲,忙来掺扶些晏追,不至于让他仰倒不起。
晏追急促地呼吸两口,手虚捧着心口,头垂着,青衫遮掩下的肩膀更显得清瘦:“我没事,一时呛到罢了,你替我去看看,王爷答应的金吾卫什么时候来送我回家。”
金英犹犹豫豫点点头,终还是提着裙边朝殿外跑去。她跨过门槛时,带着檐角铜铃齐喑,恰如距京千里之外的大同马蹄声阵阵。
一列长长的骑兵队踏得黄沙纷纷扬扬正是奉旨护送崇乾帝及其余被俘的官员回京的队伍。
于皇家马车旁护送的青年一袭丹红骑装,唇畔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倒还真称得上鲜衣怒马。在无风无坎的正路上,他却忽然勒马,匆匆伏下身,猝地捂住胸口,险些从马上摔下。
其右侧的青年面露担忧:“周兄,可是哪里不适?”
周衍直起背,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怎么了?我看上去有这么虚弱吗?”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却仍然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襟。
谢敛袥听他这番敷衍的话语,摇摇头:“别说虚弱,我看你啊,恐怕是中了几剑都还能连滚带爬窜上几里。”
周衍嘿嘿笑道:“过奖过奖。”他此刻完全没了方才险些跌马的样子,又恢复了一副逍遥自在的姿态。
谢敛袥瞧他这样已经习惯,摇摇头,专心驾马去了。
倒是周衍没由来地重重喘了几声粗气,又像是找补什么似的说道:“这天气,还真热啊——”
其余官兵附和了几句,没人敢质询根本。
过了一会马车里传来一声短,三声长的敲击声,谢敛袥翻身下马,牵马走在离马车一丈远的地方,他已经猜到问题,却还是尽心问道:“陛下,有何事?”
一如往日,那道苍桑却又威严的声音依旧是同一个问题:“今日探子来报,朱承彧有没有称帝?”
“回陛下,铖王仍旧只是暂时执掌朝政,并无登基的迹象,陛下放心。”谢敛袥温声答。
一声“嘁”突兀地在队伍中响起,官兵全都吓得屏住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驾马,视线却相互转圜中打量。
周衍愣了愣,他确实没想到原本该湮没在黄沙中的一句语气代词,居然如此恰好在呼啸风声里漏了出来。
虽然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但这次他真的没嘲讽皇帝啊,他就是胸口疼得难受,边在脑子里幻想着晏追因什么事烦恼,边脱口而出一句无实义的感叹。
怎么还真让人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