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川绯云城重聚灯火,不再是数月前人人闭门不出的样子,如意楼中热闹非凡,个个满面春风,庆幸自己在玄阳派庇护下躲过魔族侵扰。
堂下新来的说书老儿压压手掌,一捋胡须,抑扬顿挫讲着近些日子城中时兴的本——旷世奇缘之魔尊大人他屡教不改。
这故事风靡,除了和沈仙长有关之外,还因为里面有个时常出没在民间话本里的风云人物。
就是我们的圣女大人。
不过之前话本里,那柳溪圣女,要么是夜探玄阳的登徒子,要么是勾搭正直弟子的可恶妖女,而这次,难得的在《旷世奇缘》里当了个正面角色。
“说那柳仙长,见夜枫那厮要挟沈公子强于神树结缘,她灵机一动,竟将痴恋仙长的爱慕之人寻了个遍,设了千丝万缕阵将魔头困于其中……”
“其心感天动地,临沧天道赐福,柳仙长最后得已诛杀魔头,让有情人相聚,自此身死道消。”
“可谓是当之无愧的临沧第一人呐……”
这老头大抵是自己润色了一番,本来在结尾匆匆出现解决问题的柳在溪,在他嘴里平白无故多了许多戏份。
又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将故事拉了回去。
然而就这么两句,还是被廊庑下的卫则玉听见了。
他脚步顿了顿,从楼内到门口的距离走了半刻,等那人话里只剩故事的主人公,便步伐加快,没再听了。
来到玄阳,卫则玉轻车熟路拜去云川峰,求见清言真人,两人尴尬地聊了一会,他方才掏出琉璃盏询问:“真人,关于秘宝您知道多少。”
清言沉默瞬间,轻笑:“原来此物在你手中。”
“嗯……”卫则玉将那盏在手里翻转了一圈,听见清言缓缓说道,“秘宝之能玄而又玄,激发其中妙处无非是看你自身潜能,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
“乾坤阴阳,听我所令,逆!”
“逆!”
“你倒是时间往前稍稍啊……”
空荡又漆黑的洞穴中,冰碴结满洞壁,底部潭水寒气逼人,数道锁链从石壁处伸向靠在壁边的一块半大的石块,链条绷得直溜,显然已经是被扯得到了极限,紧张地锁着那石块上的人。
那人眉目多情,此刻却神色狼狈,正是前世柳溪那真壳子的长相。
她背靠着洞壁,抱着膝盖缩在狭窄的石块上,小心翼翼避开腿脚边的寒潭水,锁着她手脚的链条哗啦啦地响,和那声声口诀一样不知疲倦。
好吧,最后还是倦了。
柳溪把手缩在袖子里,往掌心上哈了口气,放在怀中,生无可恋道:“几个月了,我不能被关一辈子吧。”
她想了想,发现的确大有可能,随即仰头大喝:“你们玄阳有种派个人下来和我单挑啊!把我关这算怎么回事!”
又一想,觉得自己略亏,便改了口风:“秘宝都给你们了,沈叶白我也没把他怎么样啊,放了我呗!”
“从今以后我洗心革面还不行吗!!!!”
柳溪嚎累了,没得到回应,反给自己喊了一肚子气,差点指着头顶站起来,又被四周的链子强拉着差点一头栽回寒潭底,吓得又老实窝回去,正绞尽脑汁要再骂点什么,忽然听见洞中除过嘀嗒的水声之外,多了点别的。
似乎是愈发快起来的脚步声。
呀!终于有人听到她的诉求了,要放了她还是来单挑。
她两眼冒光看向水潭之前那低矮的洞口,昏暗中一阵亮光从那处涌来,唰的一下照亮整个洞穴,她眯了眯眼,稍微适应了光线再去看,见是个身穿蓝袍腰带葫芦的俊俏小公子走了进来。
她眼里的光慢慢熄了。
这不是玄阳弟子,而且对方修为不过筑基,跟让她出去没半点关系。
怕不是谁家弟子走错路跑来的寒潭禁地。
柳溪遗憾归遗憾,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勉强和对方搭话:“咳咳,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出去替本圣,本姑娘给玄阳掌门带个话,说——”
“我找人,不带话。”
她的话被一道毫不客气的回答打断,太过震惊导致连那话的内容是什么都没有管,惊讶后就愤愤磨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过来,我保证打死你。”
潭水前的男子叉着腰目光灼灼在她身上脸上扫:“我本来就是要过去的。”
?
柳溪这才认真回想了下他刚说的话,两相一联系,迷糊道:“你是来找我的?”
那男子点头,反手变出一个颜色暗淡的琉璃盏,见到这东西,柳溪很难不吃惊,看他的眼神少了不屑,纳闷:“怎么在你手上?”
对方不答,自顾自说道:“我来找你,是想将本属于你的东西还回去,但见你现在这模样,我反悔了。”
柳溪急了:“别啊,你都知道还给我,一定是个是非分明的好人,反悔什么啊。”
他失笑:“它此刻神力全无,就算我给了你,你也出不了寒潭的。”
“……”
柳溪觉得不太对,眼前这人的身份至此都未透露,对自己十分了解不说,还一幅要与她交好的样子,不能是个大坑吧。
她往后挪了挪,盯着他说:“你不会是玄阳派来的奸细,来看我是否是真心投诚的。”
“不是。”他摇摇头,忽然就那么走进了寒潭。
这潭水寒冷刺骨,她这修为泡一会都受不住,只觉得被数万只蚂蚁啃噬,好不容易才寻到个躲水的地方坐着,而眼前这筑基小子居然就这么无所谓地走过来了。
柳溪大惊,想这人该不会真的是卧底,等会死在潭水里了,再有人专门跑来目击,最后给她扣个淹杀修士的罪名。
大门大派啊,天地良心啊!
她痛心疾首,当即要抬掌把人扇回去,将未现的惨剧扼杀在摇篮里。
“等一下。”
嗯?有话要说。
就在她这犹豫的空挡,已然走近身前的男子立刻与她缩短距离,“哗啦”一声,那人扶着石壁出水,平静的潭面被搅出波浪,他的膝盖勉强撑在她脚边仅剩的那点石块上,衣摆上挂着的水珠不断砸回潭中,又在即将打在她腿边时转眼被法术除去,那人带着一身冷气,猛地抱住了她。
柳溪莫名打了个哆嗦。
什么情况。
这是要把她闷死!
可不太对吧……
她感觉到这人身上冒出的巨大依偎感,抱着她的手很轻,离闷死当然还差一大截,而且估摸是刚才太冷的缘故,他搂在她后背的手都还在颤抖。
“好冷啊——”他叹了声。
“废话。”柳溪扯了扯嘴角。
那人抚了抚她的后背,闻言笑了声:“好瘦。我刚才就想说了。”
废话。
“我猜你心里在骂我,”他直起身,看向柳溪冷淡的浅色瞳孔,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叫卫则玉,你得记好。”
还不等柳溪问个为何,他就继续道,“你不记着也行,反正我日日都来,你总会记得的。”
“这么勤奋……”柳溪蓦地发笑,原来又是个贪图她美色的小年轻,不屑道,“你趁早死了这颗心,我对你不感兴趣。”
玄阳派原来还能更加无耻,美男计?这能给她安个什么罪名。
卫则玉扬起眉头,像是不太高兴,思索半晌,飞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反身躺进寒潭游到岸边,看着柳溪怔愣的模样疯狂嘲笑:“你也出不去,我们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