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让她回到从前。凭着她对他飞蛾扑火般的爱,令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对她予取予求。
他依然傲慢地凌驾于她的尊严之上。
明岚舒平复自己的呼吸,眨了眨眼,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还释然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身败名裂,遇到高高在上的前金主不计前嫌,稍微施舍点温柔,我就该死心塌地回去当金丝雀?你看,分开一年了你还是不够尊重我。”
一连串的泪坠落许绍恒鞋尖三寸的地面,溅起水花在黑色皮革上晕开深色的圆点。他看着晶莹的泪珠顺着明岚舒小巧的下巴滑落,在下坠的瞬间被风扯成更细的珠串。似笑非笑的眸光,一点一点变得幽沉晦暗。
他伸手碰到明岚舒的肩膀,却被她躲开。
明岚舒缓缓地呼吸两下:“这些话也许不知好歹,你帮了我很多,出手摆平一切,我很感激你。许先生,我知道你们生意人讲究投资回报,可你把我当成一桩生意,施点恩惠就立刻要兑现收益,让我很难过。”
这些话轻飘地穿过耳膜,重重地砸到心上。许绍恒胸口生生地发疼,沉默片刻,哑声说:“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脸颊上有湿润的微冷,明岚舒终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她抬手狠狠地抹过眼角,可越是用力眼眶反而愈发酸胀,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索性仰起脸任它横流。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许绍恒,指甲掐进掌心,逼迫自己一鼓作气:“你说床头的剪报,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婚纱......许绍恒,我爱过你,曾经也做过那样的梦。可是这个梦,在听到你跟荣嘉航说不会娶我的时候,在你掰开我的手去见别人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她说爱过。她说曾经。她说梦醒了。
所以,他错过了吗?
爱是流动的。它像水,会变,从一个人流向另一个人。也会消失,完全流走了,抓不住。
许绍恒的心被一把钝刀剜过。痛感并不尖锐,但血肉被撕裂分开的感知是如此绵长和深刻。而他,对此束手无措,无能为力。
他缓缓出了一口气:“不论你怎么揣测我,我想跟你重新开始是真心的。”
明岚舒止住了泪。哭过的双眸澄澈如水,一瞬不错地看着他:“你的真心我就必须接受吗?你不觉得自己在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许绍恒神色冷冽,“你怎么不说周澍也是趁人之危?那段时间他天天在医院缠着你,阴魂不散。”
明岚舒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你去过医院?那天我看见的人真的是你?”
许绍恒冷哼一声,看着她不说话。
“你当时为什么不现身呢?”眼泪又盈了出来,明岚舒的尾音轻颤着发抖:“我以为你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许绍恒哑口无言。良久,他抬起手。手掌贴上明岚舒的脸颊,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润,那温度烫得他心口一抽。他的指节曲起,小心翼翼地自眼底揉过。
天将日暮,舞蹈楼的红砖墙遮住夕阳的光影。明岚舒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慢慢拉长,堪堪触到许绍恒的鞋尖便戛然而止。
他们之间隔着半掌宽的光带,也隔着现实填不满的沟壑。
久居高位者只执迷于权力掌控。她向这样的一个人期待爱、索取爱,如同抓握流动的水、穿梭的风,如同捕捉镜中的花、水中的月。
脚边的光影一点一点往后退,明岚舒的心也一点一点空落下来。
她仰起脸看他,由着他替她拭去泪水。
“你知道吗,最无望的等待不是在机场等一艘船。因为你知道永远不可能等到。最无望的是断不了念想,却又不确定它是否会发生。就像你总在不经意间让我燃起一点希望,好似外面阳光普照,于是我忘记带伞,结果被倾盆大雨浇透。”
“许绍恒,跟你分开以后我很难过,几乎快活不下去了。于是我去环勃朗峰徒步,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走完那段路我忽然意识到,真正折磨我的,从来不是谁的绝情,而是我自己心存幻想的期待和无法控制的想象力。万事万物都在治愈我,唯独我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我们两个之间从来都无关他人。是我们一直都不同频,你的忽冷忽热,我降低底线和尊严的迎合。与其相互消耗,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一段坏了的关系,就像身上长出的脓疮。
剜除腐肉是唯一自救方式,过程必然伴随剧烈疼痛,但拖延只会滋生更多溃烂。剥离时的痛感恰是生命力的证明——唯有彻底截断,才能终止相互损耗的恶性循环。
长痛不如短痛。
太阳彻底落山,天黑了下来。舞蹈楼的轮廓褪成靛青色,褪色的红砖墙彻底隐没于黑暗中。
明岚舒撇过脸,后退半步避开许绍恒的手:“我现在已经不再做梦了。未来过得好与坏,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回京州吧,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明明......”
许绍恒的手悬在半空一瞬,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泪痕干在脸颊,有轻微紧绷的刺痛。明岚舒沉静地与他眼里偏执的戾气对视:“许绍恒,这次换我先走吧。”
楼前的路灯次第亮起,一盏一盏将他们之间的沉默照得明亮。
静默对峙许久,明岚舒察觉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弛,终于垂落。
许绍恒收敛了所有戾气。他说:“对不起。从头到尾,我为我们难堪的开端和糟糕的散场道歉。但这不是结局。明明,我们还会再见。”
明岚舒眼里盈满了泪水,迅速转身走开。
一只飞蛾撞上路灯罩,翅粉簌簌落到黑色休闲衬衣上。许绍恒没有察觉,站在原地,看着明岚舒头也不回地穿过林荫道,一直往前走,直到消失在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