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奶奶的表现比我们想象得要理智多了。
从山上下来的路虽然出了一些插曲,但好在有释法大师的压路所以并没出什么大问题。随后我们就到了山腰处汇合。一般的招魂仪式,都是让生人单方面向死者的灵告付最后的嘱托,死者的灵也可以向生者告诉最后的遗言。可是术士作为中间人并不会传话,是故生死有别。我一直以为那是道理,可最近看多了鬼魂才明白各种缘由。
人的念想是股巨大的力量,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会被称作执念。为了这股执念人可以做出任何代价的事。比如让眼前的老人爬上这么陡的高山,更别说年轻人曾做过的那些夸张事了。让人明白生死有别的道理,则可以让生人与鬼灵都放下念想。
“如果让柯先生附灵于实物之上,就可以让他交代一二了吧?”
释法师父也是得道的术士,他应该懂得生死有别的道理才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不过看到师父镇定的眼神我又不得不犹豫。他的心中一定有了计划,视线一直停留在不远处坍塌的山神神像之上。这意思莫非是要让柯先生附灵在山神的雕像上?
犹豫着回过头时看到柯先生已经是跪倒在我们面前的姿态,他的模样已经由黑皮鬼变成了人形,平民模样的眼睛里露出了殷切的神情,在以前我肯定不会答应,朱阳却已经帮忙垒起了石块。再看看师父不阻拦的态度,我只好默许他附身在山神的石像之上。正好今天小柯医生也带来了用来修葺神像的特种胶和颜料,几笔描绘后五官又重新浮现出神态来。
有了人形,附身也会容易得多。柯先生虽然入了那石像后无法动弹,但这阵子修法也让他灵力非凡,竟让石身发出了咿呀声响。有些像是婴孩学声,但以飞快的速度学到了说话的门道。
“幺妹,我晓得你过得不差,几十年来的怨也能放下咯。”
柯奶奶拿出手绢来擦了擦泪,颤颤巍巍地想要跪倒在神像之前。身边有人赶紧上前阻拦搀扶,但奈何拗不过她,只好给她准备油纸当作蒲团。好在刚下过雨的这块泥土松软,应该也没什么影响。
看柯奶奶泣不成声的模样让我心生担心的时候,柯奶奶吞了口泪说:“妈妈走之前说爸爸走得急,鬼灵一定还在哪里挂念着我们。爸爸可怜了一辈子,死后又做了孤魂,再见了爸爸的灵我也是在死前了了一番心愿。爸爸,放心吧。女儿会好好和自己的子女走完最后一段路,不会留恋于爸爸的情,而是会带着爸爸的这份情像爸爸一样照顾好后生人。”
“幺妹懂得这道理我就放心咯。我们本就已入生死两道,纠缠方是恶果。今日世子殿下和两位高人破例让我们沟通生死,是让我们更进轮回,好进父女之缘。”
柯先生的脸上像是想要做什么却动不了,只有柯奶奶看出了其中的意思。她跪着向前挪了一步,正好抱住了那石像。
如此听来柯奶奶就像是承诺的一样把这一次当作了与柯先生的最后相见,我之前的担心也就放下了。面对遗憾的过去我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逃避与遗忘,都说只有忘了伤悲才能重新出发。可过去终究是过去,正视过去的遗憾,不带着执着或是悲伤,带着那段经验好好过下去,也会更珍视眼前的生活。老人的态度,果然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所无法度衡的智慧。之前是我太过小心了。
柯奶奶整理自己的感情也比我想象的快了不少。我们几个年轻人还没从这阵父女之情中平复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擦干了眼睛转身过来向我们鞠躬道谢。
“老人家行路需多加小心,不如先行起步慢悠悠走,我们整理好这边后就会跟上。”
附近还有一些为灵护路的幡旗没有拔起,刚刚修复石像也还有一些工具。最后一步便是让柯先生从身子里让出来,可是……
“诶?诶?这是怎么回事?”
石像毕竟不是肉身,困在这身体里无法动弹肯定不好受。不过就在我撤去护灵的法器后,柯先生依旧没从那石像里出来。他当然不是想要赖在其中,挣扎着手脚不仅没从那石身里出来反倒是带动石手移了移位置。
“柯先生毕竟是鬼灵,灵力有限。真,给那石像施些退神的法术吧。”
退魔的法术若是用在人上,往往是通过唤醒人自身的意识来夺回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若是用在物上往往就只能大幅消减灵的灵力。这也意味着要削减柯先生的灵力,只有灵身之人要是失去了灵力也就是俗称的魂飞魄散。
就在我犹豫着不敢答应朱阳的时候,师父走前一步问到:“痴法,附身于此石身之上,你感受到了什么?”
“说来也神奇,虽出生于这片土地之上,但还是此生第一次感受到这山的神力。山岩,土壤,水脉,像是感受到了万千又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描述。”
“因为那是山神之身吧,所以能比一般的身体更容易感知到一方水土,并以此开悟些许。”师父转身对朱阳作揖到,“世子殿下,痴法虽为鬼徒,但食法解饿,解怨开悟。如今解了心中之愿,也已呈小佛之像。贫僧若替鬼徒求赐,殿下认为如何?”
“大师的意思是——要让柯先生成为此地新的土地神?”
见师父点头,朱阳又转头问我:“真,我将上疏皇室赐封柯先生为此地土地,还需要做些什么法事吗?”
虽然最近发生了九里堤妖灾,但山河也无恙已久。山神土地之类的已经许久没有轮转,我也没遇过这种事呢。不过以我的了解……“柯先生虽为贵人,但作为灵身却无值得封功的显迹,恐上疏无故,也无法入书《神祗志》。而今地方护土之神多为民间自发拥戴,受奉祀后获得灵力,均与官封无关。我们不如先请柯村本家为其立一小庙,待柯先生之灵修炼有果后再提请地方官府上疏赐封。”
虽然联想到柯先生的生前觉得这样处理有些委屈,一般的百姓受地位的限制,就算是努力入了某些门道也无法获得施展能力的平台。可除了结党营社的排挤,制度也是一种无奈。
“那只能先这么办,从我的私房钱里捐些给柯家的祠堂吧。”
“承蒙殿下担心了,虽然我柯家而今不如前,但想本家建个能遮风避雨的小庙还是能拿出钱来的。待下山后,小的就会联系本家。这些事本也就是我们这些后人该做的,后面的事殿下就放心交给我们这些族人去办吧。”
我和朱晨谢过小柯医生,那时也收拾好了山腰这块空地,我们拿来遮雨的油纸棚也搬到了石像之上。供奉念经后,师父也算是给徒弟上完了最后一堂课。这些果然就在他意料之中,接下来他也和我们一同下山,要继续自己游历修法的旅程了。
到了停车的大路后,释法师父坚持要步行谢绝了我们要载他一程的想法,并约定日后再见。因为他想日后去省城探望三位病人。再与柯奶奶家人道谢告别后,我跟在朱阳后面坐进了车里。老吴刚要发动车子,朱阳却说:“我们先往北走,去禹里街上转转,顺路带些土特产分给府里的人。”
“殿下……”
“好不容易来趟山里,明天回城就可以了吧?”朱阳说着拿出了纸笔,这不管是说的还是做的都让人有些不解……
“真,把这个图案飞书给道长,问问他这是怎么阵法。”
他画的是我们刚刚在山上跌倒时见到的圆环阵。
“九顶山为成都龙脉之守,不久前的凤凰山一案,道长曾来这一带勘察过吧?当时他给我的信里提到有一队洋人。凤凰山一事那炸d药也与洋商有关,在这种地方出现洋人的魔法圆阵,说明必定有西洋方士在蜀地活动,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威胁龙脉,众方士的法力必定会被削弱,要是与烛阴对峙,法术达不到应有的效果,那岂不是要出大问题?”
听朱阳说到这儿,原本在山路上盘旋的老吴却忍不住踩了下刹车说:“世子爷,这……”
“你又开始了。我吩咐你去哪儿就去哪儿,要是长史问起来就说我们是顺路去玩的。你放心,我们确实也只是去街上转转,没有什么情况我再吩咐人慢慢调查。”
前不久爸爸刚在这一带转悠过,我们也没有深入山区的计划,看那块由土炼成的石头虽然还新,但也有两天了。禹里不过是个沟通陇蜀与藏区的节点,也说不上这一路上特别的大镇,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危险吧?
我如此分析后,我们的车才重新发动,不过也因此说好不能再继续往高原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