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打不碎的脊梁。”
老人拄着黑金拐杖踱下玉阶,深嗅一口越来越重的血气,露出餍足之色,在他人眼中怎么都打不倒的杀神三七,在老人眼里不过是一具有价值的行尸走肉,今日他才惊觉这具行尸走肉是天底下最倔强的人,只可惜转眼便成了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烂肉。
带着黑皮手套的手指按住她濡湿的背脊,令人牙酸的声响顿时从她骨缝里传出,“也没有不认命的人,你想做那个逆天而行的人吗?可惜了,你必须得承认你只是只不起眼的蚂蚁,再有一棍便轻飘飘消失在这世上。”
趴倒的人好似动了动,老人按住拐杖上黑亮的骷髅,像是拿着权杖。
隳柔无措地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咬牙,只见地上那人用手撑地,看上去费了极大的功夫支起身子。
再有一棍就让我轻飘飘消失在这世上吗?那就来试试。
老人双手好整以暇握着骷髅,就像在看一条离水挣扎的鱼。
铁棍意外没有落在背上,鬼面利索地将铁棍探入她侧腰与手臂之间,借力抬起她的左手。
铁棍挟风而落。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左手手臂传来剧痛,真正的绝望袭上心头,阴凉凉得让人难以承受。
小臂探出扭曲的尖角,老人慢慢将拐杖插入手臂骨头的缝隙,“废了你这只手,从今往后,你还是离魂宫的三七。”
她无声地张开嘴唇,汗湿的发蜿蜒贴在苍白面颊上,瞪大的血红双眼眼睁睁看着被毁掉的左手,指尖无助握了握,然而拐杖将手臂钉在地上,她已动不了分毫。
她整个人恍惚起来,耳边一阵一阵的发蒙……这是哪里……
内心恐惧到极点她会强迫自己冷静。
无能为力的滋味最是痛苦。
信仰破灭,人又该如何?废了左手,意味着再也用不了七绝刀。
死又何其容易,可若是就这么死了不就让恶人如意。
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三七逼自己麻木,“只要宫主乐意……”
神经仿佛被火燎过,隳柔后知后觉别开眼。
——
夜风刺骨,火堆噼啪扬起火粒子,狼戾兵吃不惯烤熟了的羊腿,嘴里呸呸吐了个干净,叽里咕噜不知道在骂什么,角落里蜷缩的妇女们在骂声中瑟瑟发抖,像是被恶狼环伺的绵羊。
羊腿砰的一声扔到了面前,妇女抖着手拢住衣衫,拿起生肉,知道这群畜生是要让她们重新做。
军中分明有厨头,他们喜欢戏弄俘虏。
“别惹王子不痛快,宰了你们当肥羊。”狼戾国最后一个王子却是老国王的孙儿,带兵打仗的确有一套,只不过下了善待俘虏的军令惹得军兵不满。
本来没人当回事。
直到攻进棣州时滥杀城里俘虏的人后来都被年轻的王子处死。
雷厉风行的模样让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夜里是偷摸出来打牙祭的,王子严令军中作息,这个时候除了巡营的士兵所有人都要回各自营帐带着,若非紧急军号不得擅自出营不得彻夜不归。
然而军士摸黑出营的事屡见不鲜,他们一直是这样,巡逻士兵有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同伴警告的狼戾兵不当回事,打着酒嗝起身去撒尿,月亮又悄无声息移了几寸,阴影里再次出现的“狼戾兵”身量比之前小了点。
几人夜里偷摸出来还为了泄火,他们一手死死捂住妇女的嘴阻止发声,还好此处离王子大帐远。
女人惊恐瞪大双眼,感觉到热流淌在胸前,下一瞬趴在身上的狼戾兵僵了。
李近雪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们别出声,这时候狼戾大营里的俘虏只能是天朝的百姓。
他速度极快又悄无声息解决掉几名狼戾兵后,敏捷蹲下身,“别害怕,我是破锋将军派来救你们的。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她们周身狼狈控制不住发抖,流落在战火里的女子最是可怜,闻言拼命忍住了尖叫。
“你们是哪里人?”
“我是平昌人……”“我也是。”“我是黎州人。”“我……我家在胜唐关……”“我家就在棣州。”
除了夺回来的棣州,均是被狼戾国攻下的城池。
“这些地方……都被屠了吗?”
一个还算镇定的女子咽了口唾沫,“领头的那个不让他们到处杀人,我是在城外就被抓了……”
“……是狼戾国的王子,他率兵入城时向我们承诺会善待我们,可他的兵不乐意,只怕等他走了,城中百姓也凶多吉少……”
李近雪尽量用目光安抚他们,“你们知道王子的营帐在哪儿吗?”
几人面面相觑,聪明的已经猜出来孤身一人出现的李近雪目的为何了。
缩在最里面的瘦弱女孩怯怯开口,“我……我被抓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那个紫眼睛往哪儿去了。”
传说这位狼戾国最是骁勇的王子生了一双紫眸。
真正看见这双紫眸的时候,李近雪不禁感叹造物主的不长眼,让一双宝石般美丽的眸子生在了血海沙场里。
年轻的王子正伏在案前看地形图,看着看着却想起了家乡的薄荷花,他的寝宫里种了一丛又一丛,马上冬天就要来了,希望来年春天结束前他能回到自己的国家,亲眼看到新生的薄荷花。
可惜疆场只有冰冷的黄沙和血风。
然而战争从来没有对错,每个人都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有人痴迷战争,也有人厌恶战争。
他也在做该做的事,他费尽心思取胜,只换来了狡诈多疑的名声。国王口中的先发制人四个字何其轻又何其重。
清新的薄荷花仿佛在夜风中摇曳,以致于他没有发觉晃了一下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