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静下来,像一潭幽深的水。
“少主……”牵机在门外迟疑。
汗津津的眉头一动,隳柔出声却与平常无异,“何事?”
“宫主深夜召见三七,让您也过去。”
——
风沙裹着浓重的血气逼得人窒息,士兵们正在挖坑,不远处堆着一摞一摞的尸体,血水慢慢结出冰晶,用铲子撬才能将尸体分开。
城门大开,一队快马疾驰入城,掘坑的士兵们慢慢停下,注视中渐渐沸腾起来,“是靖宣王!老将军,老将军来了……”
黑色烽烟遮盖了这座城池,昨夜里的一场奇袭虽是大胜,但此时将士们面上毫无骄胜之色。
每五十步便是一处茅草棚,里面有序躺着数十人,皆是伤兵,惨状各异,原本派来医治刘牧野的朝中圣手此时都当起了军医,匈族人占领棣州之后,在城中大肆掠夺屠杀,破陵军攻破棣州之时城中遍地可见百姓尸体,好在时值隆冬气温低下,不用太担心疫病突起。
包裹白布的尸体被一具一具抬出,破锋将军下令士兵帮助百姓安葬,城中隐隐能听见微弱的哭声悲鸣,更多的是一家都没留下活口。
城中的惨状让刘钰再也支撑不住,当即倒下。
面容黑瘦的士兵沉默地将断了气的同伍抬到一旁,休息的士兵赶忙将家人信物小心翼翼放回胸甲深处起身帮忙,如今最是战事吃紧之时,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没有多余的心思伤感,有的只是无尽的战意和怒火。
为首的黑衣人快马疾驰,手中拿着靖宣王令牌,所经之处无人敢拦,腾起的黄沙遮住了众人盼望的视线。
凝重哀愤的气息一时放松了几分。
距离胜唐关一见不过四月,破锋将军已是满头华发,眼中的坚毅与沉着依旧未改。
体内真气紊乱冲撞,剧痛席卷全身,为不扰军心刘牧野一直戴着面具,无人知晓面具下的可怖。
李近雪呼吸滚烫,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布,“将军,是我。”
风尘仆仆不足以形容,靖宣王带军随后就到,他快马加鞭是来送鹤丸,两人没有多余寒暄,李近雪快速卸下包袱,拿出一锦盒,“这是能压制厌离的鹤丸,一枚可管一月的用。”
这药他不算陌生,痛到忍受不住只好服下那枚来路不明的药丸,竟然奇迹般得了一月喘息。
用一枚鹤丸他撑了四个月,可想而知他每时每刻经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也越发证明离魂宫不是为了要他命来的。
一直到刘牧野服下鹤丸,李近雪好歹才松了口气,“增援马上就到,父亲托我给您带话,”他眼神坚定,“——务必撑住。”
他几乎想大笑起来,这位老大哥可别看轻了他。
大老粗满不在乎一拂手,摘下面具,意外地打量李近雪,“结实了。”他没有多问李近雪失踪这么久的缘由。
巡逻的士兵们点起火把,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破锋将军大掌拍了拍小辈肩头以示欣慰。
战事连日吃紧,他没有太多时间。
李近雪从没有到过战场,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累累白骨血流成河,“将军,”他叫住刘牧野,“父亲已经率军赶往长河,他会和您一样,活着回来对吗?”
刘牧野从前是靖宣王的副将,两人一同征战沙场,直到河清海晏,百姓安乐,靖宣王暗伤复发又兼老来得子后卸任三军之帅,在天京只待安享晚年,可如今又再度披甲上阵。
和平来之不易,维系和平更不易。
他对靖宣王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是靖宣王带出来的兵,刘牧野侧脸坚毅,“当然,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
小旗是专门照顾刘钰的,见有陌生人来看望,灰扑扑带血丝的脸上有几分戒备,“……刘钰一直跟着林副将,那日从战壕里拖出来的时候,胸前的铠甲都被砍烂了……哪知道他一直是在强撑,进城那日才倒下……”
“有无大碍?”
小旗摇头,莫名其妙就开始回答李近雪的话,“军医来看过,说是积劳成疾,又兼血气侵体,好在没有受太重的伤,否则……”
刘钰安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憔悴嘴唇皲裂,原先在天京时他是最讲究的公子,进出总是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从不允许自己形象有损,如今也像是变了个人。
李近雪强硬的目光打断了小旗的长篇大论,“照顾好他。”
刘牧野脸上的红痕悉数褪去,路过的士兵们看见不免士气大增,营帐外响起整齐的吼声,“叫匈族人滚回狼戾国去!杀了他们!”
刘钰眉头不舒服地皱起,眼看是要醒来的样子,小旗赶紧凑上去,李近雪先一步退出了营帐。
天边残阳似血,烽烟烧红了晚霞。寒风刮着面庞,李近雪颇为不习惯,想了想又将黑布裹在紧绷的面上。
他目光投向远空,千里外的阙西一线以东,雨水将地上浇得干净,兵马蜿蜒如巨龙,威严行进,为首将领目光强悍威武,头盔下的华发一丝不苟,他们正悍勇无畏奔赴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