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魂坑内突兀出现一密不透风的七彩牢笼,收拢的彩练如愿将三七困住。
所有人屏气凝神,只有李近雪知道,事情还没完。
彩色的牢笼和幼时的铁笼好似重合,两者笼罩头顶掩去光明,摄人心魄。
只可惜她从未被困住。
——“樊笼已筑,如何能逃出生天?”
——“我心里没有樊笼,只想自在随风。”
年幼的孩子收回被火舌烧焦的手腕,待大殿内再无一人,呆滞麻木的眸子这才浮现出惊恐和恨意,她死死捂住伤处,费尽千辛万苦忍住想要脱口的痛呼和惨叫,额头布满冷汗,剧痛让她手脚痉挛,她仰头望向参天的古树,泄愤般踢了一脚铁笼。
我还会找机会杀你的,离魂宫宫主。
那年她六岁。
爹,娘,我听你们的话活得好好的,化冰也回到我身边了,在大仇得报之前我一定、一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破开金戈一般的七彩牢笼。
彩练不再坚硬,碎作漫天飞絮,犹如好戏谢幕时的彩笺。
我是否,能留在你身边?
李近雪在漫天狂风中凝眸看向垂刀而立的三七。
三七弯腰捡起一顶面具,一言不发遮住了殊色,转身时割下长出许多的碍事的袍角,那是李近雪方才挡下乐杀后眼疾手快替她披上的外袍。
狂风撩动碎发,同样被他虚虚束好的长发,衣袍上陌生的气味萦绕鼻尖,三七心下稍定。
“没用的东西!”玉珑飞美眸逡巡,适时找补,她刻意捧三七,“要不是三七手下留情,一个个的早就没命了!”
持炼见缝插针拱手道:“少宫主,紫神龛没能拿下三七,今日这事按规矩是该作罢,还请少宫主高抬贵手。”
隳柔早在牵机的搀扶下坐回原位,“紫神龛的人一向没用,只是我没想到,这般的没用,还不如死了的好。”
玉珑飞颤身跪下,额头伏地不敢作声。
“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三七……”没人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少宫主在想什么,牵机细细观察想从中窥见一二,只是无果,“我不信,世间有折不断的钢骨,呵,真是有意思。”
牵机恭敬道:“少主,今日若再要三七入紫神龛只怕师出无名啊,再者,玉龛主怕是降不住……”
有厌离怎么会降不住……隳柔捏着佛珠,罢了,这么多人阻拦此间事,再继续下去就没意思了。
隳柔搁在唇边的手指开始颤抖,三七……三七,原来是你。
——
天色渐暗时,持炼正坐在树下擦刀,见三七出来,他手微顿,“少宫主盯上你了,你有何打算?”
“先是紫神龛,再是殓魔阁,今日轮到鬼域司了……离魂宫怕是要变天了。”持炼气定神闲地注视着她。
三七从善如流停住脚步,发尖的水滴落在肩头,这潭水远比看起来的还要浑浊,早前曲长老的试探就已经令她暗自心惊,她慢慢道:“他胆子很大。宫主闭关就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更好奇,他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自古以来,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就不是稀罕事,如今宫主只剩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呢。宫主一而再再则三放任不管,你我又有何办法。”
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但三七也暂时没有头绪,就暂且默认了这个说法,她斟酌道:“少宫主想要用我要挟你,这一招能管用吗?从我进鬼域司时,你便是鬼域司司主……我是否能依然将你视为宫主的人?”
持炼站起身来到三七面前,他身量较高,隐隐散发的压迫笼罩三七全身,“三七,少宫主在盘算什么所有人都清楚,而你的能力离魂宫众人有目共睹,为何就不能是他有心招揽你?拿你来威胁我?要我倒戈?”他摇头,“明显不划算。”
持炼是个十分古板一根筋的人,从鬼域司设立时他便受宫主之命成为司主,诚然,离魂宫有两位主子,但他真正的主人却从来都是宫主,能让他倒戈的筹码三七想不到,他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隳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直接越过持炼把主意打到三七身上。
身后的芦苇荡传来细细风声,三七眼眸一动,持炼摘下了她的面具,三七在心中冷笑。
方才的压迫一散,持炼动容地看着三七,“三七,你不必试探我,想知道什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百年来离魂宫屹立不倒,什么风浪都过来了,你觉得,我会怎么选?”他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你的变化我看在眼里,从你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宫主对我百般叮嘱,我知道你是宫主最看重的刀,我和你,一直是一路人。”
这张脸已多年未见,但他从未忘记,多年前她被带到鬼域司,一张稚嫩的小脸麻木无光,她像一具死气沉沉却精致漂亮的傀儡,就是这样一具傀儡杀光了拘魂坑里的巨齿虎,持炼从那时就记住这样一张脸。
拘魂坑里她的面具被黄莺震碎时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彼时的稚□□童终于长成了血海里的冰冷殊色,他越发以为她千万不能入紫神龛。
一路人?三七忍住嗤笑,淡淡与他对视,“这么说,我还是可以相信你了?”
“在鬼域司里,只有我最值得你信任。”三七洗去了一身血腥,冰冷却依旧未减,他不自觉放轻呼吸,下意识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
三七黝黑的瞳孔里浮现啼笑皆非的神色,她冷淡打掉持炼的手,从这一刻起,持炼已经是个死人了。
“三七,我没看错吧?你竟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持炼咬牙问道:“就算入紫神龛你也不在乎?!”
想要顺理成章接近隳柔,入紫神龛的确是个办法,在拘魂坑里她是想过放弃抵抗的,可后来李近雪一头冲进来……三七暗自吐出一口气,对自己的异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三七不置可否接过面具,不咸不淡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他不免气急败坏,“那李近雪呢?你要是离开鬼域司,我就可以不受阻拦地杀了他!”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拘魂坑里你是在救他。”见三七果真停住了脚步,他不敢相信,“用你杀神的名头给庸才贴金,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你算盘落空了,他擅自入拘魂坑没得到召见,事后也再没人提起,他还是个最卑贱、最不值钱的鬼面。”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持炼感受到骤然澎湃的杀意,只见她转身定定看着自己,持炼几乎以为看到了多年前在鬼域司里第一次杀人的三七,扑面而来的狠戾盈沸,迫得人不敢呼吸,她慢慢道:“杀他?问过我吗?”
一直到三七走远,持炼才将握紧的拳头松懈,一直以来,三七是个头脑极其冷静的人,她和离魂宫里所有人保持距离,只做该做的事,就算成为众矢之的也从不会将情绪显露,如今是怎么了?
持炼蜷了蜷手指,李近雪,万万留不得。
——
台阶上映出一个人影,三七缓缓顿住脚步。
缇光将草药一一梳理再拿草绳捆成一束一束的,待妥帖放进背篓里,这才看向面色不善的三七,“还未谢过你,替我救下赤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