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近雪第三次见到这幅画。
酒盏交碰声都缓了下来,“啧啧,真是……水剪双眸点绛唇……”
“不知谢姑娘为何会想到绣这样一幅场景?”
“隔着半明半昧的窗纱,妙龄女子正在房内心有雀跃地描眉,不,应是带着愁思……依我看,这是想着去见心上人。”
谢拂似乎轻笑了一声,目光却时常流连在画幅右侧。
“挺括飘逸,险劲蕴藉,不知这字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这样的手笔题就柔情款款的词句,别有一番缱绻豪气之势。”
“咦,这阙词又有何寓意?”
《菩萨蛮》原本写的就是孤独愁绪,在这人笔下却有一种爱意踌躇不知如何疏解之感。
“当真是贴切啊,‘小山重叠金明灭’如何不能是描绘窗纱后景致美妙,晨光忽明忽暗……”
“看见窗边那一对鹧鸪鸟没,纤毫毕现……”
谢三川不时缓缓点头做恍然之态,实际上他对谢拂的针线一向没什么感觉。
“我看到的却是女子在房中修整,爱慕女子的人无意间走到窗下看见了这一幕。”
谢拂淡淡开口解释,“仅仅是窗外一瞥就足以让这心生爱慕的男子心如撞兔,满心爱慕无法诉说……”
“谢姑娘,这画中女子如此年少,想必爱慕她的男子也时值少年,年轻人之间的情意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想到谢拂似是自嘲一笑,“要是世间所有心有恋慕的人都能得偿所愿的话,又哪儿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无非是我爱之人不爱我,或是爱我之人求不得……”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卫青不自觉像谢拂所说的那样去看这幅画——以纸为屏,画框便是窗棂,众人就是谢拂口中的“爱慕女子之人”,瞬间窗边的那两只鹧鸪也有了缱绻温情的意味。
正想问问公子的看法,却见李近雪薄唇轻抿,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爱之人不爱我,爱我之人求不得?
“快看!”
“!!!!!”
就在众位交首赞叹时,原本日光正盛的院子中庭闪过七彩的虹光,虹光洒落之处正是摆放菩萨蛮的地方,紧接着几道金光如同绸缎轻挥从画幅中射出,随即一阵青烟骤然腾起。
有人眼睁睁看见那飘渺烟雾中飞出一对鸳鸟!
只见原本画幅上那一对鹧鸪伴随着嘹亮的鸣声竟直直从画中飞了出来,引颈朝着碧空交缠而去。
一时间无一人出声,都瞪圆了眼面带惊异地望向那一对金鹧鸪。
待鹧鸪飞远清鸣声犹存耳边,再回头看庭中的画——日影下,画纸中,窗边已空空如也。
李怀安被惊得站了起来,剑眉微蹙,那菩萨蛮上的确少了一对金鹧鸪。
“刘,刘兄,我记得刚刚那画里明明有一对……”
“飞……飞走了……”
“这?这真是……”
“当真是栩栩如生……”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有人喃喃着,“神了,神鸟啊……”。
谢家管家带头跪地高呼,“恭喜宗主,贺喜宗主,二小姐画中鹧鸪竟然双双成活,这分明是祥瑞之兆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按捺住心中的震撼纷纷向谢三川道喜。
谢三川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幕,叠声回应众人,迥然有力的眼里红光大盛,对众人的恭维十分受用。
谢晋没动,他看着人群中淡然饮酒的谢拂缓缓牵动了嘴角——二娘好手段啊。
谢拂无视周遭混乱嘈杂的声音,兀自望着空了一角的菩萨蛮出神。
卫青硬生生忍住惊呼,他确实没见过这种场面。
李近雪望着庭中的画,半挑的长眉上沾着几许冷意。
——
自芙蓉酒会上见到自己的字迹,李近雪就隐隐知道随州这关不会太难过。
清冷萧瑟的石板路上车轮声骤停。
阿沛看了一眼闭目的李近雪,正想出声询问。
只见卫青率先一步撩开马车厚帘,目光沉静,“公子。”
透过半开的幕帘,阿沛看见青石路上立着一道黛色的身影。
若有所思收回目光,端坐在正中的李近雪终于缓缓睁眼。
青石板路上,谢拂身形伶仃:“神鸟振翅,公子看得可还舒心?”
——
谢拂定了定神,抬脚踏出李近雪房间,迎面看见一个衣着不怎么精致的女人端了糕点过来。
见谢拂出来阿沛停住脚步,低眉颔首给她让路。
许久,眼前的雪鸳绣鞋并未挪动半步,阿沛面色不改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对方的打量。
“你是金公子的侍妾?”
阿沛默然,今夜谢拂在李近雪房中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再观谢拂那句“神鸟振翅”,阿沛确定这两人之间有瓜葛。
见阿沛不出声,谢拂无所谓地笑笑,像阿沛这样美貌非常却低眉顺眼的人谢拂见得多了。
不过……这个女人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思索片刻还是不得其解,谢拂迟疑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听到谢拂这样一问,阿沛轻缓抬眼又马上垂落,“谢小姐恐怕是认错人了,阿沛是第一次来随州,从前也没见过像谢小姐这样有如画风姿的贵人……”
阿沛确实从未见过谢拂。
谢拂了然点头,没再看她径直走了。
“你在看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李近雪来到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