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中堂再往后走又是另一番陈设,雕廊水榭自假山绿植间曲折蜿蜒,正中竟还修了一座廊桥。
令人惊叹的是,廊桥下粼粼泛光流动的竟是汩汩酒液。
一时间酒香飘逸,琴瑟声起,月下有豪士执酒盏吟诗拜月。
阿沛看着面前的几种酒有些犹豫,小厮全然没有不耐烦,面带微笑地等待阿沛挑选。
“能喝吗?”
阿沛转头,李近雪就在身侧。
月影映在他眼里,他面上带着笑意。
阿沛嘴角反应慢半拍地扯出点弧度,“公子说笑了。”
眼眸流转,抬手自小厮托盘上取了一杯,双手托过,“……我敬公子。”
卫青斜睨着她,大概认为她不配与李近雪对饮。
阿沛身高堪堪到李近雪胸口,此时抬眸看他,李近雪却也不动,鸦睫下的眸子带笑望着她。
四周嬉笑怒骂声争先恐后传过来,间或还有女子的娇笑声,衬得这里更加安静。
阿沛感觉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没想到李近雪微微弯下了腰与她平视,语调微扬,好似谈论天气般平常,“这酒你喝不得。”
他接过了阿沛手里的酒盏递给卫青。
他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然后递给她,半晌点头道:“味道清浅隐有花香,这个倒适合你。”
阿沛直直盯着他塞进手里的酒盏,不知如何动作。
“木头。”
李近雪含笑丢下一句,便朝前去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桌翻椅倒的乱声,原是有人摩拳擦掌喝了厌离酒,此时正在地上疼痛翻滚。
阿沛淡淡收回眼,抬脚跟上李近雪。
管事此时面上略有急色地赶来,胖墩的身体还未站稳,声音恭敬,“这位公子,坊主有请,还请公子移尊驾往坊主处。”
卫青讶然,不知对方何意。
然李近雪仿佛早有预料般,静静立在酒渠边,粼粼的水光映了白衣满身,清风朗月好不惬意,管事欲言又止却也不敢催促。
似是赏够了月色,李近雪这才温润开口,“有劳您带路。”
卫青示意阿沛等人在原地等候。
一路曲折行过,人渐渐少起来,卫青警惕地护在李近雪身边。
待入得一间暖黄雅致的厢房,管事这才关门退下。
永醴坊坊主——赤灵一改方才八面玲珑的模样,肃穆跪倒在地。
“护法恕罪!”
卫青瞟了一眼漆桌上大开着的锦盒,里面是一支染着丹蔻的断手。
李近雪不咸不淡看她一眼,吹开热茶面上的浮沫,视锦盒于无物。
末了袍袖轻巧一拂,一道淳正的罡风直击面门,赤灵整个人被掀翻重重撞上了后面的屏风。
他轻飘飘只一句,“你认错人了。”
生生咽下唇缝间溢出的鲜血,赤灵眼里毫无情绪起伏重新跪好,“是,公子饶命。”
赤灵虽远在随州,但对离魂宫内的动荡却略有耳闻,知道宫主对护法有旧,素来维护,自己不敢轻易得罪。
卫青垂眼静立,这是第一次有人将李近雪曾经的身份袒露于人前,而李近雪不避着卫青显然是已经将卫青当做自己人了。
也是第一次见李近雪出手——的确深不可测。
李近雪有些烦恼,为何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遇见讨厌的人。
他冷淡开口,“我倒是不知道永醴坊坊主也是离魂宫的人。”
“公子,属下等用永醴坊掩人耳目以便行事,这也是宫里的安排。”
李近雪嘲讽一笑,起身来到窗前,喃喃道:“是啊,不然又有什么人敢用厌离作名呢?”
赤灵缓缓抬头,说起来李近雪的背影她十分熟悉,十二年前他们便认识,她还曾是李近雪的属下,有好几年的时间一直是站在他身后的,然而依旧摸不透这位主子的性情,李近雪反而了解他们的很。
顺着李近雪的话赤灵显然想到了内心深处的伤痛,美艳的脸上有悲戚闪过,声音微哑,“不过是个念想罢了,还请公子莫怪。”
许是见了故人,赤灵一时有些沉湎,脑海中不免闪过许多情绪,她与罗唯青,李近雪和三七……不都是此去经年,斯人已逝吗?
罗唯青还算好些,死了便死了一了百了,赤灵自嘲地笑笑。
清辉洒在他如玉的脸庞,李近雪眼里隐隐深邃。
“公子此番至随州赤灵没有接到报信,只是前次宫主去了古溪,不知……”惊觉自己不该多问,赤灵止住话头,“公子若有吩咐赤灵万死不辞!”
李近雪置若罔闻,长指抚上一旁的绣作——刚一进门李近雪就看见了放在窗边的菩萨蛮。
右侧题了一阕词,他并不陌生。
这正是李近雪的字迹。
赤灵还在说着什么,李近雪思绪却逐渐飘远。
九年前,离魂宫彼时的宫主因树敌太多,被身边人下了毒,唯有病心兰可解,后又偶然得知病心兰还可医治隳柔的先天不足之症,取病心兰便是势在必得了。
病心兰为药仙人所种,离魂宫探到病心兰下落的那年药仙人已将当年种出的五株病心兰都赠给了随州谢家。
李近雪正是那一次跟随当时的离魂宫宫主到了随州。
建康十一年,随州谢府的暗室里。
这里存放的是谢家珍藏的名珍异宝,李近雪偶然找到进来的机关,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入内。
李近雪取下脸上被火灼热的鬼面具放在一旁。
那方探找的三七看他一眼,冷静开口,“喜欢就带走。”
让李近雪驻足的正是失传已久的霏仙图,当时只感叹这幅画当真是画工非凡引人入胜。
李近雪自小在王府长大自然也对字画等一应事物有自己的见解。
画上的女子在七彩欲裂的苍穹下飞舞,身侧还有两只神鸟缠绕追随。
那时的李近雪少年心气,轻笑道:“喜欢也不一定要捏在手里,这么好一幅画跟着我岂不是糟蹋了。”
三七略一思索,认为李近雪说得也对,鬼域司可不是这些高雅玩意儿该待的地方。
于是加快手上动作,等三七再回去时,只见李近雪提笔正在霏仙图上写着什么。
三七无奈一笑,“在失传已久的名画上题字,暴殄天物啊,你还真是不羁得很。”
李近雪从来不羁,想做便做了,又怎会管什么名画古籍。
他题的便是一阙《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