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不知道?”
琮怀任由弟弟啰嗦,沉默不语,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慢慢在地心踱着。天光泛起鱼肚白,园子里引了定方渠的活水,晨曦氤氲的水汽朦朦胧胧。前些年得了些千瓣玉蝶的种子,封在草木灰里差点儿给忘了,如今终于想起来,洗了灰、育了苗,细细埋进淤泥,入了夏,荷塘渐渐地就翠云千叠了。
她买那些箭矢做什么使?怎么可能是她?衣裳大约是太学里的女郎所穿,休沐的时辰也对得上,虽有千万种可能,但鬼使神差地觉得与她有关。求证的心情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沛怀一屁股坐在了矮塌上,自顾自喝起了茶,“周载训那儿还没有消息吗?倒是奇了。”
“他昨日被圣人留在禁中,不必管他,周载训必定拿此事作伐子。传消息给安平王吧,好歹提防着点。你不要出面,照例让江夏去找阿翁。”贵人语迟,越想知道的,越不能说。闲闲牵起袖,挑着墨锭,上好的歙砚质地坚丽,金声玉德,沙沙的打圈声让人凝神定气。
“晨钟还没响,再等等。不过舅舅早知道晚知道有何区别,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话虽如此,姿态还是要有的。”
沛怀不置可否,“阿兄,三年前周载训和元将军的事你还记得吗?”琮怀没有抬头,沛怀自顾自说了下去,“上次的不了了之,如今又出大案,何不参他一本。”
天光渐渐变亮,连枝灯树的光影摇曳阑珊,磨墨的窸窣声响停了下来。
“嗯,言之有理。今日郑府摆宴,你也快去准备吧,不可迟了。”沛怀呵气连天,求之不得,应声而退。
琮怀抬头,看着那圆领衫慢慢笑了起来。高声叫人送来水盆,遣退仆妇,自己扯了根襻膊戴上,小心地拿巾栉一点一点擦着衣服上的血迹。
布帛、彩缎、帷幔、毡毯等等一应事物静静停在厢房内,被彩绸缠着的木杆少说也有百根,最短的也有六尺。还有豫瑛从沙州带来的祈福经幡数顶,佛像挂毯数十张,各色礼仪器皿数箱,抬这些大家伙去郑家,和行军打仗安营扎寨似的,明日起帐的队伍必定浩浩荡荡。
此番搭青庐由女家主事,天还没亮,豫瑛便吩咐侍女熏香点灯,一声声催促道之起床。道之昨日睡得晚,在床上滚了又滚,挣扎着倚着坐了起来,眼皮直打架。左右仆妇一把将她架起,也不管她睡眼惺忪,直接开始替她穿礼服、系佩绶、戴蔽膝。到了梳头上妆,道之坐着就睡着了,左右直打晃。豫瑛没法子,绞了烫毛巾朝道之脸上招呼,道之烫得哇哇大叫。贤之坐在旁边直发笑,“幺娘很少这样打扮,好像今日要出嫁似的。”
“这么热的天,裹这么多层,娘,回头我都要臭了。快别抹面脂画斜红了,汗淌得一条条的糊在脸上,好看相吗?”道之左突右闪,不想上妆。
“幺娘面若桃花,不上妆也气色好。”柯阿姆安慰道。
“真拿你没办法,梳头戴冠吧。”说罢命人捧上花冠,道之看了吓了一跳,忙问是否逾制,豫瑛笑了:“才五钗就吓着了吗,这是摄盛,嫁娶仪肇早已上报官案,明日你长姐的冠子更大呢。
重重的冠子朝头上一舂,差点没把道之的脖子给压断了,走路都得梗着,只能由人牵着进了家祠。衡之早就到了,戴着黑缨冠,着青色礼袍,身挎错银鎏金宝剑,神采奕奕,一点也没有心事的样子。兄妹二人敬上椒酒,请了吉卦,拜过长辈,便领着同族的小侄子侄女浩浩荡荡出发。
郑家今日门洞大开,郑家大郎郑鼐和静候的典仪侍从们一溜排开。一行人下车行礼问吉,随后便被请入府内。小侄子侄女捧着五粟和果子走在前面,衡之道之一人捧着丝绸彩帛,一人捧着红布扎好的柳枝,仆从们抬着箱子鱼贯而入。府中西南院落辟出了一块吉地,早已收拾停当,祝祷焚香,献上祭酒。小侄儿侄女们奉上五粟和福果子,齐声念道:“吉辰启,丰衣足食,子孙满堂。”典仪缓缓唱:“缇帷连百子,供帐为同牢。祈愿成纳后,千秋守吉昌……”祝词唱罢,郑鼐捧出铜钱,由道之撒向东南西北四角,衡之插上柳枝,便可以吩咐仆从们开始搭青庐了。
“恭喜恭喜……”郑鼐叉手行礼。
“郑大哥辛苦了!”道之连忙向前还礼,许久不见故人,道之很是高兴。
“小妹还记得我!今日辛苦舅兄和小妹了,为着赶吉时起了个大早。”
衡之上前询问小宴的安排,两小儿见小叔在和人说话,实在是无趣,小侄女牵着柯姆的衣角不住地打哈欠,一旁的侄儿已经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假山上打起了瞌睡,柯姆赶紧上前抱起来。
郑郎君见状连忙吩咐仆妇带孩子先去房里休息,“厢房已经备好了,可先去休息更衣,过半个时辰在西苑吃早茶,小戏班也请来了,给大家解解闷。中午是小宴,亲朋小聚一下,今日个少饮些酒,夜里说不定要熬个通宵。”
“我哪能健忘到这种地步呢,大哥哥这般细心,可见是真心疼我们了!”
“幺娘你先去吧,这里有我。”衡之支开旁人,转头便和郑鼐聊起了昨晚之事。
“……审得如何了?”
二人渐行渐远,说话声音也听不到了。道之压住好奇心,得想法子套兄长的话了,由人引着路,拐进一个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