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身影沉静安稳地踏入了校园的门槛,继续信步往已然熟悉的青葱深处走去。
“余先生!早上好!”
充满朝气的人儿远远地朝着自己高举手臂招起手来,面上妆容不浓,依然挂着那过目便难忘的笑容。
气喘吁吁的人儿在不知是第几圈之后恰巧来到了自己面前,刹住了逐渐减速的脚步,到底面无表情。
两种颜色再一次巧遇彼此,纵使天色再灰沉,他们总是在对方的眼中那般显目。
可是,重遇,哪怕是重遇自身,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干扰。
“你今天…?”
“余先生今天穿的颜色好好看,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孟熙蓁笑眯了眼,大加赞赏之余又多打量了几眼,“不过这个牌子我应该买不起…”
“我……”余冬犹豫片刻,也回了一微笑,“你今天的大衣颜色也不错。”
“真的吗?我读的书少你可别骗我~”
“呃…”余冬瞳孔一颤,哑口无言。
孟熙蓁好奇地观察着余冬变化的脸色:“余先生今天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因为太久没运动的缘故吗?太久没跑步最好一开始慢慢来,不要勉强自己哦…”
“我其实…”
“可惜我今天只穿了这牛津鞋,不然换双鞋我可以跟你比一场呢。”孟熙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又轻轻拍了拍余冬的手肘,“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场子还没开波呢,果然很期待对吧!”
扑面的风解了风情,余冬突然又开不了口。
“唔…就是不知道余先生你冷不冷。”孟熙蓁的手指轻轻摩着那橙色卫衣手肘处的面料,“厚是挺厚的,我就怕你待会逛着逛着又觉得冷了。今天晚些时候气温还得降,可能还下雪…”
余冬拍了拍胸口,把气缓顺,终于稳住了面前这抹装扮干练飒爽的异域风色,郑重其言:“你听我说,我今天来你们学校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我其实就是……”
“姐!姐!”
远处传来慌急的呼叫声生生打断了余冬的话语。
“姐!!”
那洗毕两耳的雏鬘也被吓了一跳,闻声回过身去。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往二人急奔而来的卷发男生。
“姐!不好了!”
“姐!不好了!”
“李一惑?”余冬细看一眼那狼狈身形,低声疑惑道。
待赶至两人面前,好不容易刹住脚步,喘着大气的男生无暇扶膝,却立马认出了孟熙蓁身旁的人:“夏老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孟熙蓁一头雾水地左右端详着。
李一惑痛苦的表情扯着气,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
只见少年匆忙地拉开了羽绒服口袋拉链,颠倒不分地抽出自己的手机,颤巍巍地把在掌中解了锁就立刻递给了孟熙蓁。
“这是什么?”
汪行静弯着腰指着二楼前台走廊一个开放的收藏架上的一件古旧藏品好奇问道。
江楷没有回答,只是随手将那块表面布满划痕的黑色厚镜片取了出来。
汪行静小心地将那块平平无奇的,比预想中坠手的玻璃片接过,翻转打量了片刻便放在了眼前,闭起另一只眼睛来:“唔…什么也看不到。”
面前的人把玩着手中的老古董,东瞄瞄西瞅瞅,不时又拿着它对着自己远近端详,江楷只好补充道:“这其实是一块洛林灰镜。”
“洛林灰镜?”
“嗯,借一步。”江楷带着汪行静走近落地窗边。
汪行静举着镜片对着窗外的景色:“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啊。”
“它不是这样用的。”江楷解释道,“你就当它是你补妆的化妆镜,你想透过它看什么,你就背对着什么,从这块镜片的反射里看。”
“原来是这样啊…咳,献丑了…”汪行静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光影,将镜片拿开,从掌中那小小的一隅的折射中艰难瞄着黑玻璃被滤减过颜色的残象,“唔……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看不出来呢。”
江楷目光抛远,插着口袋长舒一口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块靠深色镜面反射来减少杂色的玻璃片。”
“唔…确实暗黄暗黄的,还糊糊的。”
“是啊,这玩意是以前的人用来赶名画家风潮的,跟你们年轻人如今摄影软件里用的那些风格滤镜一个意思。”
“多久以前呀?”
“两百多年前吧。”
“啊???那这岂不是很值钱,我不敢拿了,要是砸了我可赔不起…江老师还是放回去吧。”汪行静连忙双手将灰镜小心捧着,说着就要递给江楷。
“无妨,砸了就砸了,我上司无聊淘来放在这里的东西。”江楷打趣说道,伸出手将古董轻巧接过,“说值钱它也没那么值钱,工艺古老但也不难复刻,随时都能做一个,你上网再便宜买一块还不如用自己手机屏幕倒映,差不多效果。”
汪行静闻言又从口袋里探出自己的手机举在面前:“真的欸……那江老师你的上司确实挺…有趣的,把这噱头放在公司里供奉。”
“他的个人趣味,我也无从揣摩。”江楷若有所思地继续眺望着窗外楼林密集,车如游溪的景象。
“主持人,我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种正着看啥也看不透,必须得背过身看的风光滤镜片?“
收音机里如旧活泼可爱的声线在深夜里尤其让人醒神。
“唔…蔓莎同学说的可是‘洛林灰镜’?”主持人以说书人那夸张的口吻趣致地反问道,“不妨让我再猜一猜,蔓莎同学今天应该是去了博物馆吧。”
“主持人你好厉害!隔壁市里最近有个很火的后文艺复兴展,我跟闺蜜今天坐火车去逛了一天呢~”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疲乏,继续说道,“灰镜灰镜…用法挺浪漫的不是?…我闺蜜却都说这小物件是个脱裤子放屁的事,好看的景物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呢,也有眼睛去看,为什么还非要拿着它看那不清不楚的。”
“唔…我也赞同。”
“啊?…”
“用意的确听起来挺浪漫的,但是拿着它,要想看见更多风景,你就得站得离风景更远。”
收音机里一阵阒然。
“如果我是蔓莎同学你,倒不如,把这块玻璃砸了,勇敢地扑向眼前的风景!心明眼亮,也不用多好看的颜色和过滤!我们自有我们自己的新风潮去赶,不是吗?”
“眼见为虚…”少女的声线沉郁了下来,而后更加明亮,“主持人你说得对!我们又不是那画画的,风景就近在眼前为什么我又要舍近求远去看镜中虚像!这风气风潮早就过时了,现代人的眼界绝不应囿于古老的色性色调才对!”
主持人顿然无声。
“说得好!听你们说的,这有什么好看的!说得好说得好!”电台广播里另一把较弱的声线不着调地附和道,还平添些掌声。
“主持人何不据题讲两句咱们这情感节目能用得上的?”又一把较为内敛沉稳的声线低弱催促道,“念两句诗也好,别输了自家的茶饭阵。”
“咳…”主持人酝酿半晌——
听众洗耳恭听——
“如果用过去的滤镜,想要看清你,我就得先背对你。”
阒然无声。
“要不还是算了,咳咳咳…有些肉麻呢…我身为主持人不该听工作嘉宾的怂恿才对呀。”
“……”
“今晚还是换一句吧。”
“什么?”
“八成是又上什么社会价值囉~”
……
“是什么?”
“千秋一叶,知也,障也,有时候也许得背对真相你才能看到真相,一如如今的新闻得反着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