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饶了这么一大圈。
我还是个废物。
二零一七年，七月十四日，阴
晚上十点三十六分
“主持人...谢谢你上次告诉我的方法，很奏效！”
“呜...嗝...Zzz...”
二零一七年，七月十八日，阴雨
晚上十点三十一分
“主持人...”
“嗝...Zzz...”
出去吃夜宵的二人随手将广播电台设置成了自动接线，又将演播与主播室内的白炽灯全数关闭。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除了角落里空调的黄绿色指示灯，无线电发射器暗红暗绿的运作按钮以及媒体调试台上各种颜色的小提示灯以外，便只有窗外被雨雾打湿朦胧了的远方霓景在微微发着光。
余冬独自一人枕着右手，趴伏在调试台中间，打着呼噜，睡得酣甜。
长夜漫漫，难免梦多，梦一多了也就容易串台。
只可惜，声通讯永远无法变成光通讯，声信号也终归不是光信号。
哪怕，刺耳其实远比刺眼好使。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三日，阴雨
晚上十点三十分
“主持人...”
“咂吧咂吧...Zzz...”
“主持人？...”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四日，暴雨
晚上十点零三分
“主持人...”
“嗝...呜呜，别吵...Zzz...”
“主持人！...”
“呃？？”
昏暗的房间中，趴在调试台上的余冬自严重变型的座椅上乍醒过来，痛苦地眯开眼睛，手里的酒瓶叮铛落在地上，坐垫下的尼龙脚吱呀作响，随手扯下了耳机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又准备接着睡回去。
“主持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项间的耳机里，少女的声音更加明亮有力了。
与此同时，夏日倾泻的雨滴疯狂拍打在身后的玻璃窗上。
余冬迷迷糊糊地扒起耳机重新戴好。
“怎么啦？？有事快说。”
“主持人...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唔....嗝咳咳咳，我一直都听着呢，说吧......”余冬不耐烦的话语夹杂着长长的叹息，身子欲倾不倾，双眸兀自紧闭，却耍着黑企图在桌面上摸及一个饱满的酒瓶子。
“听着了吗？”
“嗯...”余冬在黑暗里呆呆邓邓地点着头。
“那你听好啰...”
余冬啃着嘴唇，好奇地，全神贯注地听着，迷醉的脑袋扼下了身体下意识的其他反应...
还有预感...
突然，耳机里传来疑似深呼吸的声音...
可能是太投入，也有可能是脑袋不知道慢了几十拍，黑暗中的余冬兀自是一副十分陶醉而期待的表情...
“给我醒呀！！！！！！”
调试台上的分贝显示仪顿时从浅绿色跳到了深红色。
各项其他有关声道与声压的测算仪表盘几乎同时亮起，表针也通通成了雷暴天疯狂的雨刷。
整个主播房间登时亮堂了不少。
闻声的醉鬼一个大激灵大跳地往后一仰。
灰色的二手座椅应时发出了最后一声好比哀叹的吱呀，早已变型累累的支撑结构终于不堪重负，整个原地垮了下去。
醉鬼连人带坐垫轰的墩在了地板上。
“主持人...你给我起来！”
余冬狠狠地晃了晃头，睁开了眼睛喘着大气，明明霎时清醒了不少却还是十分听话地应着听筒里的话音从地板上摇摆着站了起来。
“我头好疼...不好意思...”
“那你能不能不喝酒呢！”
“不能...很抱歉...”
“主持人你到底怎么了？”
“很抱歉...我...我没事...”
“你不用一直跟我道歉。” 听筒中有些沙哑的少女声音缓了缓，“那...你好些了吗？”
“嗯。”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月过去了，你天天都不在线，这个电台都快成了音乐播放器了。”
“...”
“每次我打给你听到的要么是些醉言醉语，要么就是梦呓呼噜，全是些神志不清乱唱一通的声音...主持人，我只想问，你软件商店里的介绍和描述还当真吗？...你第一天晚上在收音机里说的话还当真吗？”
余冬的眼神刹那聚焦，又清醒了一些。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你想听大家的故事吗？我和大家都有很多故事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你真的有在听吗？”
“你一定是在骗我...”
"不，我没有。”
余冬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转身看着蓝色吸热玻璃窗外的黑夜暴雨。
此时此刻，再也看不清一点原先就有些模糊黯淡的城市灯彩。
狼狈不堪的身影在黑暗中搔挠着身上的痕痒，微微垂头。
片刻，强拧出专业的播音腔调继续说道：“是不是骗都好...我只是一个废物，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先前是我虚假宣传了，我在这里给你们所有人道歉...对不起。”
手机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清醒。
“主持人你有帮过人吗？”
“没有。”斩钉截铁的声音立时回答，却又消极起来，“我帮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人需要我帮忙。”
“不对。你帮过我。”
“你？我之前跟你说过话吗？抱歉，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谁都帮不到的人又怎么做广播主持人？”
“不错，你理解就好。”
“这是一句推导，不是质疑。”
“...”
“主持人，这个广播电台是你开发的吗？”
“...”
“你不出声我就当是了。既然是你开发的，想必你和你的工作室成员也在其中投入了十分多的时间和精力，你也一定是抱着一个自己满怀期待的目标出发才能将这一切做出来让所有人都得以见证。但是，你是真的觉得你自己的这份事业，这个作品做完了吗？你真的以为上架商店，软件能跑，热线能通就是完成了吗？不，你还差好大一步。这份伟业，这个宏愿也还差一个主持人，差一个你自己，就像新生的躯体还差一颗活力饱满的心脏！”
“你的作文一定写得很好。”
“我只是觉得世界上很多事情人们是没有办法置身在过程中就去评断好坏的。所以主持人，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呢，你真的要开始看不起你的作品，就这么放弃，糟蹋你和其他人的心血，让那些真心实意在关注和期待你的人失望吗？”
“说得当然轻巧。可或许我已经没有能力去完成这份事业了，从一开始就是我不明不白地高估了我自己，我也不适合担当主持人这个角色。”
“你现在说话字字清晰，句句悦耳，怎么又不适合？”少女的声音没有犹豫，“主持人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广播电台是一件非常梦幻，非常厉害，非常了不起的事，是我做梦都不敢想，只有在魔幻现实的世界里才敢许的人生愿望之一。我身边的人很多都在看视频直播了，但我始终觉得...无线电广播是一种永远都难以被取代的人文浪漫...”
“人文浪漫？”余冬攥紧的心仿佛颤了一颤，没来得及暗想什么，一切便如同一个空空的信封在思绪里飘飘坠地，只在着地的一刻轻声细语，悄悄提醒着他----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主持人，真的，你正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相信...你在软件介绍里写的话都是真的，你做过的梦也一定快要兑现了！所以...你能不能就当是为了这个电台成立的初衷，为了所有支持你的人，为了你自己...坚持下去？”
“我已经，没办法再为什么而去做什么...抱歉，可能还是要让你失望了。”余冬又酝酿了片刻，认真说道：“如果成为一个电台主持人，甚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无线电台是你的梦想的话，我不介意把这一切都让渡给你...”
“我拒绝。”
“...”
“我是听众。”
“你也可以是主持人。”
“但我现在是一名听众，是你的听众，这是我的选择。”听筒里少女的声音更为认真，“你是主持人。现在要用声音来帮助他人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也并不需要借助他人的梦想来实现我自己的梦想，我相信你也一样。”
“同学啊，你何不当我是误梦一场。我所发出的声音并无意义，也无能为力去为它们赋予意义。我的确帮不来任何人！”
“主持人你彻底醒了吗？”
“大概。”
“我重复一次，你，第五号电台的主持人，在大约一个月前，帮助过了我，解决掉了一个困扰着我的大难题。”
“可我不...”
“我记得那就足够了。”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主持人的话茬，“在我眼中，不论多少人，不论大小事，你帮过，救过，影响过最终的结果，那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但你也说那是一个月前了。现在！现在的我！你真的觉得...我还能做到吗？”
“不，你已经做到了。”少女坚定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也还会继续做到的。慢慢来嘛，哪怕你不习惯吐露太多自己的想法，但只要你愿意保持清醒，用心去听到了他人的声音，那不也是有意义的吗？收获听众和他们的心声也是一个累积的过程嘛，你帮到过我，迟早也会拯救很多其他人的啦~”
主持人忽而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听到...就是一种意义...？”
“嗯！”
“谢谢，但...”
“主持人，我想点一首歌。”少女爽快的声音再一次“捷足先登”。
“呵呵...这一个月来你还没听够吗？”主持人的声音略带几分讥讽与无奈。
“我想你听一听。”
“恕我直言不讳，我反正不怎么喜欢听歌，就那几句歌词唱来唱去的有什么好听的...”
“歌曲的名字叫做《勿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