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看轻了?
见这厚脸皮的姑娘要说什么怼他,太史青又板起了脸:“姑娘可别在前头乱跑了,到时候给衙内的人赶出去,毁了姑娘一世英名可就难看了。”
呵,这双嘴也真是随了他家主子。
清姑娘觉得有些没劲,她站直身子,手也放了下来。
“那我也不走,我回去等你家公子吃晚饭!”
她瞪了太史青一眼,又灰溜溜地朝着后院方向跑去。
这一回合稍胜一筹的青大人抱臂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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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居所里屋内,墨香味浓郁,不时有清脆的落子声响起。
李县令正与周四少爷对坐下着棋。
看着李厘刚落下的一子,周季沅突然开口问他:“李兄似乎有心事?”
今日李厘心不在焉,好几步棋都下错了,不像他之前严谨的风格。
李县令放下手中的棋子,思绪良久,反问周季沅说:“贤弟对昨日的案子可有什么看法吗?”
两年多的相处,他们常在一起谈论这些,周季沅立刻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杨主簿和稀泥的处理方式,周围衙役们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以及残忍的犯徒与可怜的受害者家属,都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周季沅点头道:“贪官污吏,庸臣歹民,无论哪一个都是世间的祸害,这里头多一人,百姓便多一分不幸。”
李厘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久居于都城,进少府任职的这几年虽有明争暗斗,但也仅限于朝堂之上。
在王城中,官员下朝后大体上看到的都是人民和乐,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就连京兆府尹也日日宣扬着他们那里争讼甚少,一月报官叫冤的寥寥无几。
等他再调入窑城后,也是很明显的发现这里与都城、与附近的小城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再往内看,窑城的狱中甚至连一个死囚犯都没有。
狱里狱外头的阶若不是有那两个狱卒常年踏足,怕是边上都要生满杂草了……
草满囹圄,庭可张罗,原以为这样的政简刑清是好事,可人心复杂,这和平的背后真没这么简单啊。
经过上次的封城,窑城这些官吏所展露出的诸多问题,再加上昨日审案他们的表现。
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李厘感触颇深。
昨晚上他还在想,窑城还算是好的,只是腐败慵懒,至少他们没有乱施刑狱,强加苛责。但李厘后来往长远上一细想,这种念头竟是极其恐怖。
“贤弟你说,这牢狱中无人,就是没有人犯罪吗。说是政通人和,百姓就能安居乐业吗。”
李厘凝目平声问着周季沅,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李厘这话说的有些严重,周季沅也很是惊诧。
他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黑子,抬眼看向对坐一脸愤慨的李县令。
近年来朝堂也做到了为德为贤者入,但以前那些靠祖辈恩荫受封的官员群体过于庞大,周季沅在这点上也表示赞同。
他开口附和道:“那些人处事起来,的确懈怠。”
“咱们这种治下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李厘发自肺腑地与他说着。
“下头的官员若是都如此处事,时间一长,真正有怨之人的诉求得不到解决,让百姓们心灰意冷,他们还能再相信这个世道,这个朝权吗?若是真要有什么危难出现,以他们平常的这种能力,能护得住脚下这一地国土吗!”
“唉——”他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官清民和,都是说说罢了,要做到却并不是这样容易的啊……”
“李大人慎言。”
周季沅面色一凝,压低声音提醒他的身份。
他如今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在监学般畅所欲言的仕子了,穿上这身县官服,说话办事都得再小心谨慎些。
再继续讨论下去,不知道他还会不注意说出什么话来。
周季沅想安慰他:“无论什么事情都是需要慢慢向前进步的,这过程里面总会有浑水摸鱼之人的存在,比起前头,王上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李厘这才有些平静下来。
刚刚的确是自己太过激动了,周四少爷不曾知晓这背后真正的缘由,更不知道这里头暗藏的汹涌。
一个满朝庸碌之臣的国家,太容易让有心之人趁机而入了。
而现在,就已经有一双未知的眼睛盯上了这个看似平和的束国。若是危墙将倾,靠下面这批人又该何以保全?
要改变这样的朝局,除非王上狠下心整治,又岂非一朝一夕能办成的呢……
李厘咽下将要出口的忧虑,又长长叹气道:“唉,我只是太看不惯这些事情。”
周季沅随之摇头浅笑:“那李大人应该去做言官。”
言官言官,奋力执言,打醒上头那些整日喊着无为而治的老臣吗?
李厘陡然失笑。
“等监学养出的新势们多入些人进朝班子,说不定就没那些人的事了。”
李大人意有所指,又转言对周季沅道:“说些轻松的吧,我还未问你与那报案的姑娘是怎么回事呢。”
他昨日那样冲动,不像是平日的作风。
周季沅落下一子。
他缓缓说:“李大人不是知晓吗,我的这双腿便是清姑娘治好的,证明她确实是医女不是正常的吗。”
李厘偏头看他。
与曾经的恩人做个身份证明是正常,仅此而已倒也罢了。
他反问周季沅:“的确是恩人,但四少爷当时可不止是为她证实身份了吧。”
李厘可听衙役说了,在他来前周四少爷还与那姑娘的人品作了担保。
如此信任一个几年未见的姑娘,可真不像是他这种清高谨慎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周季沅道:“那位姑娘说的话句句在理,我自是站在有理之人的一边。”
他似是轻松地说着,手上又重新捻起一颗黑子,可他的表情却看着并不轻松。
李厘见状有些担心。
目前看来,二公子与太史将军对那姑娘的态度实在不一般,周四少爷若是想插进里头,坏了事情可就不妙了。
他这次也是有意想探一下这小老弟的意图。
李厘看着他,说道:“周四少爷可不像是只看理的样子啊。”
接二连三的探问让周季沅棋法大乱。
他的手指停留在空中迟迟未落下,像是在思考他的下一子该下在何处,更像是在想别的。
像是在……
绮思?
李厘看了看周季沅那白净修长的手,又看了看他年轻俊美的脸庞,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过,周四少爷明年就要满十八,该娶媳妇了吧。
李大人的笑容有些八卦:“贤弟也到了有意中人的年纪了啊。”
“啪”的一声,周季沅指尖的黑子掉落在盘。
黑棋咕噜噜地翻滚在了地面,又是几声清脆的响,似乎是他被戳中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