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明媚,太阳快要升到头顶了。
这一番翻找,刀莲生热出了一头汗不说,还沾了一身灰尘、蛛网和柴草屑。
他进堂屋去拿帕子洗脸,见海棠正趴在地上,对着他——不是,她对着堂屋门撅着她那个圆俏的屁股,努力往火塘里猛吹风。只是因他进门就看见她撅着她的圆箩兜,不免心旌摇曳。
海棠在学着把火塘里的火烧起来。她要烧壶开水泡茶。
中午婆婆和两个妹妹从坡上回来吃午饭,肯定头一件事情是口渴想喝水。她得先烧好一壶开水,把茶泡好,放凉了,她们回来就正好喝。
看见刀莲生,随口又道:“你进进出出的,在干嘛哩?”
被问到,刀莲生莫名起了做贼心虚之意,他移开眼,快步往西墙跟儿下走去,对海棠压根儿不理会。
海棠还在后头说:“喂!你帮我把这火生一生呀,太难弄了。”
闻此言,刀莲生反而像做贼被抓包了似的,大步走到墙根下扯了自己的洗脸帕就逃也似地出了堂屋。
这下引起了海棠的好胜心。
她想,许是因着昨晚上叫他把床铺搬来搬去的事情,刀莲生才这么不待见她。
但是海棠就是有本事叫你不得不理她。
第一招,缠。
海棠这头把火塘的火生好后,铜壶的水煮上,没事可做了,她开始像只跟屁虫一样跟在刀莲生身后了。
他进灶房她也进灶房,他去堂屋,她也跟到堂屋来。他钻进牲畜圈去找东西她也跟着钻进来。偶尔给他搭把手,帮忙扛一扛农具,拾掇拾掇堆积如山的柴草。但大多数时候她一脸的稀奇,好像纯粹就是为了看稀奇的模样。
第二招,问。
她常指着不同的农具向刀莲生问东问西。
“这是什么呀?这么大一个盆子,洗澡用的呀?”
刀莲生若不回答,她会一直自言自语地自个儿在那嘀咕,越说越离谱、荒诞,配合她拉长的、拔高的惊叹词,荒诞不经得叫刀莲生都听不下去了。
你听她惊呼说:“哇塞,这么大个洗澡盆,肯定不是一个人洗澡用的。咦?难不成是一家子一起洗澡用的?妈呀,你们这里洗澡是这种风俗吗?那多难为情啊。想一想那情景,男的女的脱光了在一个盆里……哎呀,鹅的个天惹,你们这里的习惯跟印度阿三一样叫人大吃一惊!”
刀莲生:“……”
印度阿三也是跟他们碧约寨的人一样,是比汉人少很多人口的异族人吗?
“啧啧,这也太不讲究了。”她嗟叹,“昨天堂伯娘教育我的时候,说得那样严肃端庄,这也不行,那也要注意。我还以为你们这里挺传统,挺含蓄,没想到,啧啧……不过,你们是不是不经常洗澡啊?看这盆到处都是灰,多久没用了?哇哦,你们不会是一年才洗一回澡吧?”
“我原来就听我爹娘说有些山里人因为水难弄,一生才洗三次澡,一次是出生的时候,一次是成亲的时候,最后一次是大限的时候。天惹,简直无法想象那些人身上会有多脏,味儿有多重。唔,我知道了!难怪你们这里的人穿的衣服不是黑色就是蓝色。这两种颜色的衣服不显脏。衣服上还要绣那么多艳丽的花样儿,多半是为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好叫人不注意身上的味儿。唉,有那绣花的功夫,经常洗澡,洗得香喷喷的不好吗?还不容易生病……”
刀莲生无语极了,只好说:“拌桶。不是洗澡盆!”压制住她越来越不像话的打胡乱说。
“哦,拌桶是干什么用的?”
刀莲生学乖了,马上回:“打谷子、做红苕粉的。”
“哦。我们那儿农村都不用拌桶,我们用机器脱谷穗,也用机器做红苕粉,省时省力还不占地方。——哈哈,这玩意儿好像猪八戒的钉耙啊,我还没见过诶。它叫啥来着?”
“就叫钉耙。”
“呃。那,那它能干嘛?不会是用来打妖怪的吧?”
“……平整田地。”
“哦,整田我们那儿也不用这玩意儿,也用机器,省时省力。——咦,这个长得像钉耙的低配版我知道诶,抓耙儿嘛。跟我们那儿的一模一样,也是用竹子做的。但我们那儿人用这个打妖怪……”
刀莲生明显愕了下,还真打妖怪?
他不禁抬头去看海棠,观察她神色有几分真。
且听海棠兴致勃勃地继续说:“有一回我去下乡姥姥家,姥姥他们村有个混不吝的男人,青天大白日的一早跑出去,对老婆说是上坡掰包谷,结果是溜到隔壁寡妇家跟人睡觉,被他媳妇儿捉奸在床。他媳妇儿就抄起把抓耙儿追着那对狗男女追打了十几条田坎,他家大黄狗也汪汪汪的追着一路叫了十几条田坎,全村人都笑死了,哈哈哈哈。对了,你们这里抓耙儿是用来干嘛的?”
刀莲生:“……”
果然是胡诌的,不想理她了,怕她再说出些叫他脸红耳赤的事情来。
他提起水桶把各样农具冲洗干净,晾晒在地坝里。
但是他心里十分艳羡她说的那个机器,居然能有那么用处,就跟骡子一样能干。
海棠又发现了一样她没见过的农具,抓在手里冲他扬了扬:“这是嘛玩意儿呢?干什么用的?”
刀莲生坚决不再理她。
一个晌午,回答她这、回答她那,他嘴巴都说干了。
这些都有什么好问的?每样工具做出来,必然是有用处的。没用处,费那工夫干什么?
他只想听她说话。
她说话不着调,东拉西扯倒是有趣儿,他爱听。
如果她不问他问题,他想他可以听她说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