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台灯在黑暗中亮着微薄的光芒。
灯火照亮了周围堆积如山的报纸、笔记本与文件夹,将它们幽暗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一部老电话机被随意搁置在半人高的九十年代每日新闻筑造的堡垒上方,红色的涂层脱落,边缘长满了铁锈,几乎融化在泛黄的纸堆中。
一张瘦削的人脸在灯光中若隐若现,面色苍白,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他双眼涣散,不停地伸手揉搓脸上的皮肤,顺着下颌一直挠到耳根后面,如此反复,仿佛要从脸上揭下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皮。
台灯闪烁了两下。随后,那台古董电话响起刺耳的铃声。
黑暗中的男人紧张地跳了起来。他扑到电话前,焦急如焚地又等待了三秒钟,紧接着一把抓起听筒。他张开嘴十分夸张地咳嗽一声,但没有开口。
“……”
听筒里一片寂静。
“这、这是个意外。”他开始自顾自地说话,不住地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我不能——即使你是上帝也没办法杀死所有虫子,对不对?更何况我还是……我的工作已经够麻烦了……”
他的声音柔滑而阴郁,即使在激动的时候也仿佛是窃窃私语,同时伴随着尖细的抽动鼻子的动静。在结结巴巴解释情况的同时,他还时不时焦虑往旁边瞥两眼,就像背演讲稿背到一半生怕卡壳。很快他的焦虑就转变为卑微的恳求:“听着,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这样的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我会把内部先打扫一遍……还有,我希望——我请求你,替我转达,不要让老鼠再来干扰我的工作了。我不喜欢、不喜欢现在这种局面。我不会打扰任何人,你知道的,我只是……你能帮我吗?”
遥远失真的声音从老电话里传来。他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攥紧听筒,像抱着一个早夭的婴儿。十几秒后,他狠狠松了口气:“好的,好的,我明白。我会去处理的,现在就去。”
“谢谢你。”他着重强调,“谢谢,佩斯利。祝你一切顺利。”
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把电话挂断,才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这场简单的对话于他而言几乎要耗尽身上的所有力气。等手上一空下来,他又开始挠脸。
指甲在干燥的皮肤上摩擦,像某种锋利的小爪子抓挠墙皮,于暗影中窸窣作响。平复心情后,他重新把头扭到一边:“这真的有用吗?”
另一个人影缓缓凑近光源。灯火照亮了她颈间绿松石编成的宽大项链。加斯科涅伸出手按住电话听筒,银色的指甲闪着细碎的光:“反正你也回不了头了。”
“……那你也明白被她发现的后果吧?”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一旦有什么不对,我会第一个出卖你。我是认真的。”
“别这么悲观,现在一切顺利。”加斯科涅盯着白银漆黑的瞳孔,“再坚持一会儿,一切就都能恢复原状了。就像你说的……”
“即使是上帝也杀不死所有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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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安德森·朗曼,货真价实的!”
这是安德森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我没有身份证明,是因为我不想被找到,所以把他们都扔了。我的护照现在就在哈德逊河上漂着呢。”
杰克严肃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你这么说,我也很难相信啊……你和通缉令上完全不一样。”
“通缉令上的照片是错的,我一开始就说了!”
“那为什么我的上级会放一张错误的通缉令?你见过哪个政府公文出过错吗?”
“我见过!就是我的通缉令!……还有三年前纽约市那个整改下水道的通知,全是拼写错误。”
“真的吗?”
迪克站在审讯室外,隔着一片单向玻璃,眼睁睁看着里面的谈话开始转向对纽约市政府的不满控诉——这已经算是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两人说过的最有营养的话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扭头看见佩斯利从走廊里慢吞吞地走回来。
“你打完电话了?”
佩斯利抬起眼睛作为回应。
“我还以为你要多花点时间呢。”迪克重新将目光转向一团乱麻的审讯室,“反正这里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结束……”
佩斯利双手插兜,整个人都缩进宽大的出勤制服里:“我问了问那个狙击手的情况。”
“你找到线索了?”
“没有。”她盯着头顶的日光灯管,慢慢眯起眼睛,“但是有比这更有趣的事。”
“差点被子弹打死一点也不有趣,佩斯利。”
“……我们现在到底在谈什么!”玻璃里面的安德森突然迷途知返,“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都逮捕我了!外面还有一堆杀手在找我呢、那两个警察有没有告诉你狙击手的事?就在我的头顶上!”
杰克转过头,用绝对称不上友好的眼神瞥向玻璃那头:“那个我们之后再谈——你今晚上原本要干什么来着?”
“去偷东西吃!你从一开始就在问我这个问题!”
迪克疲倦地捂住额头:“啊……他在拖延时间。”
佩斯利根本就没往审讯室多看一眼:“你说哪个?”
“杰克……我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他在等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冲进去。”佩斯利心不在焉地说,“当着他的面主动接管审讯工作,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逃避麻烦了。”
迪克似乎受到了鼓舞:“你觉得我该这么做吗?直接闯进去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