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夜翼降落在自己公寓大楼的楼顶。

此时天光大亮，阳光自海平面一路照射到城市中心，人行道上的中产阶级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晨跑，垃圾车从公寓楼下安然驶过。无数个短暂的夜晚一样，昨晚已成往事，没人会在乎自己的睡梦之外还会发生什么。

等到阳光照到身上，夜翼才注意到自己的胸口和手臂上沾满了血。这些冰冷的血迹让他心事重重。他越过栏杆，从顶楼向下攀爬，最后落在因为年久失修而摇摇欲坠的外置楼梯上。

他的公寓在五楼，邻居安德森太太拥有一只名叫“巧可”的小猫。她拥有顺滑的棕色毛发和一双温顺的眼睛。每一次夜间活动结束，迪克都会在楼梯的转角邂逅巧可。有时夜翼会悄悄给她投喂食物，或者挠挠她的尾巴根，但今天他实在是过于疲惫，于是巧可只收获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猫端坐在角落，看上去不是特别失望。巧可正是因为那种随遇而安的性格而格外讨人喜欢。她晶莹剔透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夜翼身上的血迹，轻轻冲他叫了一声。

夜翼也轻声回应：“早上好，巧可。”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窗户，在猫的注视下跃进自己的公寓，随后在窗户边上停下动作。

海滨城市温暖的阳光从他背后照亮了房间。他看见自己的客厅一片狼藉：墙纸被撕碎，沙发断成了两截，他上周刚刚修好的台灯彻底变成了一滩碎片，分期六个月买回家的冰箱东一块西一块，放眼望去几乎就没什么完好的东西了。迪克站在原地，心中警铃大作，与此同时又悲痛万分——他的房租押金彻底变成了泡影。

左边的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怒火中烧的夜翼握紧了武器。他刚要向前一步，一枚蝙蝠镖就从门缝里飞出来，包含威胁地从他耳畔略过，径直插在窗框上（顺便毁灭了整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完好的东西）。

红罗宾从门后闪出来，一脸惊诧地看着姗姗来迟的房间主人：“……你回来了？”

夜翼实在是没有力气做出惊讶的表情了。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干巴巴地反问道：“嘿……你怎么在这里？”

“稍等——他回来了。”提姆率先给耳机另一边的人汇报情况，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随后再一次看向夜翼：“我们一直在找你。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血……”夜翼绝望地环顾四周，“等等、就算找不到我，你也没必要乱找吧——我怎么可能藏在冰箱里？那是我唯一的家当了！”

但提姆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兴致。他面容严肃，侧着头扫视夜翼：“迪克，你昨天晚上不仅是失踪。神谕突然丢失了你在地球上的定位，连带着你的生命体征也一起消失了。”他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当时唯一的结论就是，你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夜翼懊恼地闭上眼睛：“天……给我个通讯器。我得先跟芭芭拉说话。”

“我刚才已经通知她了——先别这么着急。”提姆双手环胸，冷酷得仿佛拆散情侣的恶毒后妈，“你的通讯器去哪儿了？你身上的血又是谁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三个问题实在是一针见血。焦急的迪克决定先挑一个最容易解释的回答：“说来话长，我的通讯器应该和我的脑子融为一体了。”

“……”不知为何，提姆眼中的审视突然变成了诡异的关切，“你说什么？”

“我的脑子没出问题——我是说可能有个机械装置嵌在里面，但我还能正常思考，所以没问题。”

“CT检查已经安排好了。”

“这么快？——不，等一下，我得先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迪克试图向弟弟证明自己良好的精神状态，“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是谁在我的房间里搞破坏的？”

提姆突然快步走到他面前，一阵克制的怒火几乎把迪克逼得后退两步。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把这个该死的房间扔到一边去，迪克。现在、所谓的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你是怎么死掉的？”

“但我没事。我也没有死过。”

“布鲁斯不会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的。”

迪克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听见对方继续开口：“他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也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你知道在这之前的四个小时有多难熬吗？”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迪克能看到年轻的弟弟眼底疲倦的乌青，还有眼睛深处的红血丝。但提姆没有在质问下去，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他不能在三年里失去两个……”

后面的话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在两人的余光中，一个庞大的黑影默默笼罩住窗户。迪克听到外面的巧可又开始发出热情好客的猫叫声。蝙蝠侠赶到了。

在与蝙蝠侠对视的那一瞬间，迪克立刻先发制人：“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

而提姆紧随其后：“他怀疑自己的脑子里有异物。”

“嘿！这有点像告状了！”

“不好意思，这就是告状。”提姆冷笑着站到蝙蝠侠身后，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顺带一提，因为我们花了一个晚上到处找你，不得不把整个哥谭交到那个小恶魔的手上，所造成的一切损失都得由你来承担。”

“那我房间的损失怎么算！”

蝙蝠侠平静地开口：“那是我的责任。”

夜翼立刻偃旗息鼓，甚至颇为心虚地缩了下脖子。蝙蝠侠正在注视他，和平常的注视没有什么两样。但充满同理心的迪克深刻地明白，在家人眼中，自己似乎短暂地死了四个小时。

他有些尴尬地扫过地板上的一片狼藉，听到蝙蝠侠说道：“我赶到这里时，发现你的公寓里有一名入侵者。他躲在冰箱里，准备趁你夜巡回来后偷袭。”

“话可说不准。”提姆在一旁凉凉地补充，“万一他是善良的冰箱仙子，只是想守护你唯一的家当呢，对吧？”

迪克选择性忽略了不必要的嘲讽：“……他是谁？我的公寓可不是随便就能闯的。”

——其实有个人可以随便闯，说不定还会顺手修理门锁，但她目前正躺在重症监护病房，刚被下达两份病危通知书，第一场急救手术刚刚结束，拥有十分完整的不在场证明。迪克只是思考了一瞬就排除了对方的嫌疑。

“目前我不知道。”蝙蝠侠诚恳地回答，“我和他在这个房间里产生了冲突，对方很快就逃走了。我一直追踪到十五公里之外。”

他可以追得更远，但他还是回来了，只是为了确认迪克还活着。迪克本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曾经的蝙蝠侠绝对不会做出性价比这么低的决定——但无论如何，现在是特殊时期。

迪克扫了一眼窗外的天空，然后转过身，慢慢坐在了剩下的那半截沙发上。他意识到有太多到谜题摆在自己面前，但蝙蝠侠遇到的谜题只会更多。他看了一眼沉思着的红罗宾，又转向蝙蝠侠：“昨天晚上……的确发生了一点怪事。”

他不知道让蝙蝠侠盯上佩斯利是不是件好事，但是他不想隐瞒什么。迪克低头盯着胸前的血迹，在对面两人的注视下轻声说道：“我在夜巡时遇见了一只从夜总会出来的外星海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