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毒瘤一般,侵蚀着这颗星球,吞噬一切生机。
直至整个世界,归于虚无。
出路在哪里?
终于,又一次从炼狱般的梦魇中挣脱,路法斯猛地坐起身,胸膛急剧起伏,丝质睡衣仿佛刚从冷水中捞出一般,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且憋闷。
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用力按上隐隐作痛的额角,那道曾经被她治愈的伤口,早已消失无痕,她的存在,却仿佛刻进了他的身体,抵死纠缠。
他疲惫地靠在床头,望向别墅外的遥远灯光。
米德加上层辉煌的灯塔,却映不进他晦暗的眼底。
手机震动。
他盯着屏幕上的加密号码,接通电话。
“研究……遇到点麻烦。”弗西托剧烈喘息着,情绪很烦躁,但仔细分辨,那声音痛苦中似乎又压抑着一丝兴奋,“她的体/液确实可以被利用来增强治愈效果,血液、唾液,甚至连眼泪都有用!但前提是,必须在她意识清醒,并且主动配合的情况下,才能产生有效治愈力,单纯提取□□,效果微乎其微。”
路法斯沉默着,灰蓝色瞳孔微微收缩。
“不过她身体衰败得太快了,比预想中快得多,而且她的身体还产生了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形态变得非常神奇。”弗西托的语气开始变得狂热,“你要来看看吗?投资进展。”
“地址。”路法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挂断通讯,他拿起外套,起身向外走去。
阴冷潮湿的地下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间或夹杂着腐败的臭味。
弗西托浑身上下多处包扎着绷带,仍难掩兴奋地在前引路。
路法斯顺着指引,穿过数道隔离门,走到一处观察室前。
强化玻璃窗后,明亮光束照射下,特制的束缚台上,捆绑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路法斯瞳孔骤缩,脚步顿在原地。
他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人与曾经的阿莉丝联系起来。
她浅金色的齐肩短发,如今已长至拖地,铺撒四周。
褐色的血垢将黯淡无光的发丝拧成一股股,犹如一条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死气沉沉地垂坠着。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背后那对畸形的翅膀。
一半鸦翎淬影,带着不祥。
一半鹤翼流辉,泛着柔光。
那明暗对比鲜明的羽翼,翅骨却都扭曲变形,翼翎边缘残破不堪,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折断过。
察觉到视线,她缓缓抬起头。
当看到路法斯时,她雪色羽翼微微舒展,雾蒙蒙的红瞳里,竟漾开一丝微弱的、独属于莉莉的神采,带着茫然和不解。
“少……爷……”微弱的呼唤,气若游丝。
弗西托似乎对这温情脉脉的场面很不满意,他伸手按下旁边某个按钮,强行刺激她转换到另一种状态。
“滋——”刺耳的电流声响起,实验体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墨色羽翼猛地张开,白翼则痛苦地蜷缩起来。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暴戾,喉咙里发出如兽般低沉危险的嘶吼,身体疯狂地挣扎扭动,狠狠拉拽着束缚链,狂躁地撞向墙壁,发出“嘭嘭”的闷响。
“就是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弗西托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对比效果,语气癫狂雀跃,“白翼时温顺配合,黑翼时恶劣暴戾,我正尝试找彻底控制的方法……”
一声尖锐而绵长的嗡鸣在路法斯的耳边炸起,瞬间盖住了外界所有声音。
眼前的一幕,与他那混乱不堪的梦境,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白与黑,温顺与暴戾……
一切似乎,并非仅仅是梦。
路法斯僵立原地,他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
“准备笼子。”他没有回头看弗西托,声音平静得毫无起伏,“办理移交。”
“移交?”弗西托愣了下,试探着问:“后续的研究……”
“这是我的‘投资’!”路法斯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有权随时收回。”
弗西托面上闪过讶异,随即玩味地笑起,“当然,如您所愿,投资人。”
路法斯打造了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
安置在他私人别墅最底层的地下室里。
笼子很宽大,足够她展开那对变形的翅膀。
金色笼栏冰冷坚硬,地面铺着柔软的白色长绒地毯,在灯光映照下,泛着奢靡的浮光。
他带着暗星接手了她的转移笼。
令人意外的,暗星臣服于她,在她面前表现得异常乖顺。
而她,也未对暗星展露过那代表着暴戾的黑色翅膀。
他隔着笼子用水冲洗她的身体,陈旧的血垢被洗去,她赤脚踩在水里,踢起飞溅的水珠,逗弄笼外的暗星。
暗星甩着尾巴,和她玩得不亦乐乎,也甩了她一身水,将她刚吹干的羽翼再次打湿。
夜深人静时,暗星会安静地伏趴在笼子外,像个忠诚的守卫。
她轻声哼着歌,将手伸出笼子,梳理着暗星光滑的皮毛。
暗星甩了甩头,将身躯紧紧靠向笼子,任由金色笼杆将它的皮肉挤压成一块块竖条状,也要让她更方便抚摸。
她难得笑了,有如昙花一现。
他的暗星亦寻到了宠伴。
而他,只能在楼上书房的电脑前,透过冰冷的监控屏幕,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轻柔舒缓的催眠曲,宛如海妖塞壬的蛊惑旋律,将抵抗不住睡意的路法斯引入了一个全新梦境。
梦里的他,咽下了“甜如初恋”的草莓,微酸的涩伴着果味的甜自舌尖漫开。
离开那家五彩云朵招牌店铺后,梦中的莉莉并没有送他回公寓,而是强势地将他“绑架”了。
途中,他同样拨通了弗西托的电话,只是梦里的他异常平静,直接让对方将资料发到邮箱,并未过多在意。
莉莉把他带到了远离米德加的荒野,她霸道地堵着副驾驶座,亲口喂他吃“奖励”,那带着点娇蛮的强势,却意外地并未那么令人生厌。
清爽的、冰凉的液体压住了他内心隐隐窜升的黑焰。
奶香的甜蜜牵动出那段深埋的记忆,却弥补了他曾经的遗憾,竟让梦里的他有些沉溺。
梦中的他,甚至为此感到了一丝庆幸,庆幸那些记忆被她知晓捕捉,庆幸终于有人,在漫长的时光后,回应了他童年时那个卑弱的微小愿望。
冷静下来后,梦里的他依旧在意莉莉知道太多可能带来的风险,他却也选择相信她那看似笨拙的自保能力,哪怕她面对审讯时的演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在老宅用餐时,梦里的她没有像现实中那样妄自评论他们父子间的紧张关系,只是坦率直言:东西还可以,她要吃完。
她对待食物的态度,以及用餐所花费的时间,清晰显示出她虽然未必喜欢这里的氛围,但对于被摆上餐桌的食材,会表达出基本的尊重。
梦里的他,在书房接管别墅权限后,才有闲暇查看弗西托发送的邮件。
而那些邮件里,没有充斥着背叛和肮脏的录像文件。
面对他的试探,她毫无遮掩地展示,甚至将那个可以限制她行动的控制器开关,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梦里的他。
她的赤诚和毫无保留的信任,触动了梦里的他。
确认她失去魔法后,即使内心深处有着不舍,梦里的他,决定代替神罗,放她自由。
尽管他非常清楚,以他当时的身份和权力,其实根本没有资格擅自释放神罗的资产。
他所谓的放她自由,或许只是潜意识里,期盼着能通过她的离开,看到对父权、对神罗现有秩序的成功反抗。
再后来,梦里的她在出远岛探索任务中“牺牲”。
当他走出高层会议室,恰好听到研究员在向宝条汇报:虽未找到尸体,但该实验体的生命监测波动,是在信号连通状态下消失的。
他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即便她死了,这个世界也并未因此崩塌,一切照常运转。
所以他怀疑:她没有死。
果不其然,数月之后,她回来了,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蜕变。
梦里的他和她再次相见。
目光交汇的刹那,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从那个充满可能性的世界被强行剥离出来。
彻底清醒过来的路法斯,坐在冰冷的床沿,恍觉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条通往和谐共存的可能路径。
疾驰的轿车划过夜半寂静的道路。
他快步走进公寓厨房,打开冰箱门,里面由仆人准备的食材已全部清空,唯有冰淇淋还在,孤零零地立在冷冻隔层中央。
他机械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冰凉的触感之后,是挥之不去的的苦涩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
它早已过期变质了。
他缓缓走进卧室。
那个梦里被交到他手中的控制器遥控开关,在现实世界中,正静静地躺在枕头边。
在那张他不曾再睡过的床上,陪伴着,那个他不曾再枕上的枕头。
后半夜,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他最终还是回到了那栋囚禁着她的冰冷别墅。
然而现实里的实验体,那个曾被他赐名为莉莉的存在,已经没有多的时间,留给他了。
她红色的瞳孔光彩渐弱,翅膀的光泽渐渐溢散。
她用翅膀像蛋壳一样将自己包裹在中心。
壳内的她,如同凋零的花朵,一点点枯败下去。
他最终,将她送进了焚化炉。
没有葬礼,没有墓碑。
只有一捧灰蒙蒙的灰烬,风一吹,便散落空中。
就像她这个人,如风一般,捉摸不透。
日子似乎回到了正轨,他如愿以偿坐上总裁之位。
每日,坐在神罗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身下是象征着绝对权力的王座。
他还身负振兴神罗的责任。
然而一颗巨大的星球陨石,被旧神罗创造的怪物萨菲罗斯召唤而来。
星球末日,迫在眉睫。
神罗想了各种方法阻止这场灾难。
却未曾想,于陨石坠落前。
星球先行释放了它的武器。
目标直指神罗大厦。
创世兵器带着毁灭性的光束划破天际。
路法斯在那刺眼的光芒中,恍惚看到了一片纯白羽翼③。
白翎一闪而过,便如同泡沫般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是她?
短暂的失神,代价是致命的。
他错过了最佳躲避时机。
足以湮灭一切的星辉涌到眼前,如同奔涌的海啸,瞬间吞噬了他整个身影。
意识消散前,他想:这会是又一场梦境的轮回吗?
如果是的话,或许下一次,他能够……
对她,更温和一点,更宽容一些。
也再多信任她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