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只能咳嗽了一声:“此事须待殿下旨意。”
如今朝堂犹暗,党争激烈,皇帝稳坐高台之上静观虎斗,东宫更是处于这场权势之争的漩涡中心,她已卷入其中,定然是无法轻易抽身。
老实话,她只有待在东宫才是安全的,一旦离开东宫,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黄雀眼神心虚地转了两圈,下意识避开她那双澄净如懵懂婴孩的眸子,内心没由来地感到阵阵羞愧。
真奇怪,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
檀禾不禁黯然,却还是朝她微微一笑:“好。”
她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又久居深山少经世事,如今这种情形下,纵然面上再镇定自若,内心深处不时还是会冒出强烈的不安。
从前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师父,深山无人,暮去朝来,年年岁岁,她们相依作伴。
世外除了檀家,其他,檀禾知之甚少。
四年前师父病重,药石无医,檀禾也无能为力,那时她很怕师父离开自己,可再怕,还是眼睁睁看着师父在她怀里渐渐冷去。
如今她被困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除了怕,好像也只能静然应对,别无他法。
……
夜幕深沉,东宫书房。
烛火葳蕤,满室清幽,书架交错林立靠着墙壁,紫檀木长案上一一码放着卷宗小山,近旁水盂里盛有一泓清水,几条小金鲤游荡其中,轻缓摆动着薄如蝉翼的尾鳍。
一抹纤细俐落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屏风之外。
“启禀殿下,偏殿这些时日未见任何异常。据属下观察,那女郎身子病弱,她貌似懂医蛊之术,还养了对怪异的蝎子。不过她好像很不解世事,京中甚至乌阗之事都一概不知。”
说话之人正是黄雀,她微抬眸看向屏风之后半明半昧的身影,斟酌着道。
“除此之外,属下并未发现她有任何可疑之处。”
里头静默片刻,半晌才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嗯,继续守着。”
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长案前,朦胧跳跃的烛火笼在他脸上,俊美凌厉的五官显出几分柔和,却仍抹不尽那一身肃杀落拓之气。
谢清砚双眸微垂,脑海中倏尔浮现出那双不惹世俗的清亮双眸。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月光如霜雪般透过树木罅隙倾洒在庭院,一派祥和宁静。
只是,这宁静之下尽是深藏的污秽暗角。
他在等。
等这些污秽是否敢造次。
谢清砚神情漠然如冰霜,眸底厉色一闪而过:“近日兴许会见血光,不可松懈。”
他口吻轻描淡写,黄雀却是神色凝重,抿紧唇:“殿下放心,属下会时时注意。”
谢清砚一根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玄鹤。”
倏地,屋内的烛火无端晃了两下。
残影一瞬,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出现在屋内,毕恭毕敬地待立着。
“去乌阗檀家好好查一番,事无巨细。”
“是。”
……
翌日,偏殿。
用过午饭后,檀禾歪在廊下藤椅上解乏,春日里午时的日辉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清风袅袅,春絮飘晃,满庭浮动着一缕缕馥郁花香。
不多时她就开始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实在熬不住了,便扯过身上盖的薄毯,蒙住脸直接睡了过去。
睡梦中,鼻端隐约传来一缕似曾相识的清冷松香。
紧接着,周围空气仿佛也渐渐沉凝下去,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征兆。
这一番异样惊醒了檀禾,薄毯下的一团动了动,她迷迷糊糊拉开一截,露出半张脸,懵怔望去。
一道强势迫人的阴影严丝合缝地裹着她,像堵高大深默的墙,将光明与静谧完全隔绝。
男人身形挺拔如芝兰玉树,他站在近前,一身黑色宽袍广袖,腰封滚缀金织联珠纹,再往上,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容,无声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
他在静静垂视自己,不知打量了多久。
冲击甚强,檀禾一下子被吓清醒了,瞪大眸子,屏住呼吸,薄毯下手心捏汗。
倘若自己有心疾,檀禾心想,她肯定不知被吓死多少回了。
虽然黄雀说了她不是药人,但檀禾现在也不敢再全然听信别人的话。
她心中惴惴,所以他今日来……是还是要喝自己的血吗?
檀禾没作声,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抬眼直直地盯着他看。
四目对望,皆沉默不语。
少女面庞玉脂凝白,沐浴在耀眼阳光下,竟有些近似透明的剔透光泽。
谢清砚视线定在了她的脸上,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比起之前,倒是多了些防备,不过还是有些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镇静。
谢清砚起初疑心她会是被调包的细作,故而将黄雀安排至她身边。
可据黄雀所言,这药人每日辰时起,戌时歇,饭后要走路消食,还要晒太阳……浑然不觉自己更像是被软禁在此。
谢清砚低眉敛目,意味不明地盯了她半晌。
檀禾被他盯得头皮炸裂、浑身发毛。
心底越发困惑——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她看见眼前男人眉峰下压,脸色骤然阴沉凶戾,令人心惊。
颅内仿佛有根绷直的弦突然断裂,尖锐的刺痛汹涌而出,谢清砚双目渐渐弥漫血丝。
是头疾发作的前兆。
谢清砚咬紧牙关,满脸煞气,整个人突然烦躁的不行,拂袖转身就走。
檀禾来不及松口气,疑惑地看着他白得吓人的脸色,心里忽地涌起一阵古怪熟悉的感觉。
在他转身离开之际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隔着袖子,两指探了探他的脉象。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叫谢清砚身形一瞬凝滞,袖中的手倏然收紧。
他转脸看向身后,眸光锋锐如利剑,死死盯着那段纤白玉琢的手:“你——”
“你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