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香甚少出门,悄悄地掀开车帘子一角往外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时不时地轻轻叫道“姨娘你看这个”、“姨娘你看那个”。而程娇只是看着帘外倏忽闪过的街景怅然失神,分明从前再熟悉不过的景象,过了数月再回顾,竟已如隔世。
马车外悬挂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一路,忽而停在某家铺子门口,车夫道:“姨娘,到地方了。”
程娇在茉香的搀扶下缓缓下车,环顾四周,见这家铺子虽身处闹市却门庭冷落,隔壁几家来客不少,唯这处门可罗雀,心中暗暗记下一笔,随即步入店内。
这正是那家被程娇一眼看出账簿可疑的成衣铺子,偌大的铺面,里头竟空无一人,陈列的柜子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尘,伙计则在柜台里打盹,程娇等人走进来站了半晌也无有响应,茉香只好用力咳嗽了两声,大声道:“店中掌柜可在?我家娘子要选布料!”
伙计这才挠着脖子不耐烦地抬头,“掌柜的今日外出,要买布等改……”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凝在程娇身上狠狠一顿,立即便改了口:“在的!在的!娘子稍等,我即刻去请掌柜的出来!”
茉香凑到程娇耳边悄悄道:“怪道姨娘今日出门前特意打扮得这样华贵明艳,这些伙计还真是看人下菜碟。”
为了今日的计划,程娇特意向韩芷借了金银线绣花罗长褙子配银红绫百迭裙,脖子上带一串璎珞,坠着拇指大的红宝石,头顶又插了两支嵌明珠金簪,整个人都珠光宝气,浑然一位喜好奢侈的贵妇人。
程娇借着理鬓发的功夫低声道:“佛靠金装马靠鞍,这世间从来如此。”
另一头伙计搀着半睡不醒的掌柜正匆匆往外走,“……那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不说,周身打扮也很是富贵不俗,不是哪户大家夫人便是得宠的妾室,只要拿下这位贵客,咱们这一季的收成可就不愁了!”
掌柜的闻言,竭力睁大了眼睛,腆着笑拱手向程娇走去,“见过这位娘子,我便是小店的掌柜,请问娘子需要买点什么?”
程娇淡淡道:“我要买缭绫纱,问了附近几家铺子都说没有,你家有吗?”
“这……”掌柜的为难地道:“娘子,缭绫纱那是前朝时兴的布料了,如今已甚少有作坊织就,娘子若失喜欢绫纱,眼下多用方纹绫、水波绫,东京城里最时兴的布料小店都有,各色款式应有尽有,娘子要不要看一看……”
一听没有缭绫纱,程娇顿时沉了脸,恹恹道:“你说的那些我家中库房多得都堆不下了,人人都有,如何显出我的特别?我只要缭绫纱,你这儿既也没有,那便罢了,我再去别家转转。”
眼见大主顾竟然要走,掌柜的连忙拔腿追上,“娘子!娘子且慢!请问娘子需要几匹缭绫纱?”
程娇脚步一顿,扭头道:“你这儿不是没有么,问这个作什么?”
掌柜的急急道:“虽然眼下没有,但我们和镇江某家织绫作坊有生意来往,他家便是能织缭绫纱的,若是娘子所需的量大,我便可问他家定制一批,届时娘子来店中提货便可。”
“当真?”程娇眼前一亮,伸出五根手指在掌柜的面前晃来晃,“我先要五十匹,若是这批布料合我心意,后续还可追定。”
掌柜的登时大喜,一口便答应下来。
两人于是坐下签字画押,程娇爽快地付了定金。掌柜的自以为拿下大单,捏着契据直乐呵。另一头,程娇回到马车中,看着契据上也是微微一笑。
茉香好奇地凑过来问:“姨娘,咱们不是要抓掌柜的错漏么,怎么还给他送了桩大生意?”
程娇一面将契据折起小心收入袖中,一面说:“商场是最讲人情世故的地方,夫人手底下的这些掌柜的都是扎根铺子多年的老人了,咱们若是揪着陈年旧账里头的错处想要赶尽杀绝,他们必定联合起来大闹,哭诉过往的功劳苦劳,届时一哭二闹三上吊,主君和夫人都是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闹得大了,面子上定然挂不住,一旦主君和夫人打算息事宁人,咱们先头的诸多功夫白费不说,日后再想要拿住那些掌柜,便再无可能了。”
程娇道:“只有抓个现行,用如山铁证,压得他们无话可说。”
茉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迟疑问:“可是,给他们下个订单,就能拿住现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