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摇头：“没有意见。只是……”

安塔说起了早上她看到的处刑场景。生活在文明社会中的她，虽然已经醒来三天，但对这样几乎可以说是随便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依然感觉抵触。

布莱恩却说：“这很正常，他是执法者。”

武装基地，作为一个小型的社会组成，也有它自己的制度或者说法规。同此前的世界不同，裁定一个人是否有罪，不再经由警局、法院、检察院等多重审判，唯一需要的是执法者的判断。雷欧中校就是基地的执法者之一。

“他可以完全靠自己的判断杀死一个人？”安塔依然不解。

“是的。”布莱恩说。

“基地难道没有人制定法律吗？”安塔说。

“对于基地来说，执法者就是法律本身。”

“怎么会有人接受这样的制度？”安塔问，“没有能力服务基地也是罪行？”

“留在这里的都是接受的人。”布莱恩说，“基地给居民提供庇护，居民必须提供等额的价值。”

为了庇护居民，基地提供武器弹药和士兵保护居民，居民提供价值供养基地，被执法者杀死的人，他的个人财产全部归基地所有。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必须服务基地。但因为基础资源和设施的匮乏，基地能够提供的劳动岗位少之又少，而且动得越多，饿的越快，食物也需要同样的价值去换取。基地更希望多一些有特殊技能的人，比如：杀人、打劫、撬锁、维修等等，在出外勤的时候能获取更多的资源。

布莱恩喝了一口矿泉水，把瓶盖拧紧。

但他的这个举动被看见了，很快，帐篷区的几个小孩子朝他们跑过来，围着他，向他讨要剩下的半瓶矿泉水。

布莱恩把剩下的水给了孩子们。

安塔之前没有意识到整个基地的食品和水源匮乏至此——就在昨天她还用仅剩的瓶装水给房间里的客人洗了澡。

因为雷欧中校，他们边走边聊起了外面，关于外面到底有什么危险，每个人的说法不一样。明明他们每个人都是从外面来的，但现在提起外面时，他们的语气里却透露着恐惧。

“有人听见过它们，”士兵安德鲁说，“那些东西。”

他们对此很恐惧，却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是感染者吗？”安塔很好奇，“外面有很多成群的感染者？或者说尸潮？”至少这次他们就是因为传说中的尸潮来到地下避难。

“比尸潮更可怕。”艾拉说。

“那也许不太常见。”安塔说，“因此很少有人见过他们。”

安塔回想起她刚醒来那天晚上，她躺在地下室的床上，听见的风呼啸的声音。

外面能有什么呢？安塔想，能让这么多人缩在一栋建筑里，命都不要，也要躲起来。

“不，”安德鲁颤抖着声音说，“其实很常见，但是所有见过那东西的人都死了。”

“我这半年出过外勤，”布莱恩说，“不过我没有见到你们说的东西，我出去的那几次，队伍减员都控制在百分之十以下。都是被感染而死的。”

“那是你运气好。”安德鲁说，“我叔叔就没能回来。”

“安塔教授，您是几个月前从外面来的，您那边是什么情况？”布莱恩问她。

她那边是什么情况？安塔被问住了。

她在帝国理工大学读书，在学校，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吃什么吃什么，她不必为了学业以外的任何事情操心。唯一值得操心的是世界局势——联邦越来越强大了，有一天也许会称霸世界。

安塔说：“我那边情况差不多，比这里稍微好一点。”

士兵艾拉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我的结局，我真不希望我死在这个破地下室里。”

安德鲁说：“哦你又要来了……”

“没错，我就要说，我们应该出去！”艾拉说，“你怕这些东西，我可不怕，外面的世界再可怕，也是我们之前生活过的世界。我宁愿在那个世界战斗到死去，也不想缩在这里饿死。你们杀他们也吃他们，我做不到……”

“艾拉！”布莱恩警告性地说。

布莱恩顾忌地看了一眼安塔，没有继续说。

艾拉是个少见的愤怒的青年，安塔多看了她一眼。她有一头乱蓬蓬的红头发，棕色的眼睛，个子小小的，看起来像是个beta。

安塔想继续听下去，她问：“为什么不能出去？如果雷欧中校可以出去，我们也许也可以。”

外面的世界如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么危险，那为什么是基地统治者们出去？

而且系统给她的任务就是离开基地，如果外面这么危险，那离开岂不是去送死？

布莱恩笑：“哪有那么简单，血库被基地垄断了，我们普通人出去就是死，基地探险队每次出去都带血包，减员率还能到30%。”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艾拉说，你说等过了最热的八月，要到外面去，现在已经九月了。我们可以偷一个血包走啊。”

“形势不一样了，”布莱恩说，“现在走不掉，更别提带着武器和东西走，敢走直接击毙。基地现在缺武力。”

另外两个队员面色紧张起来，看来布莱恩知道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内容。

“基地要裁减。”布莱恩压低声音说。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基地的资源是有限的，不出去抢，物资不会自己从基地长出来。现在外面很危险，他们只能困在基地，那就只能在□□发生之前大规模缩减人口，这些都需要武力支持。

“刚才帐篷营地有多少人？”安塔问。

“他们不算在内，”布莱恩说，“没人给他们弄吃的，他们自己顾好自己。”

“那我们的物资还能撑多久？”安塔问。

“撑不过两个防范期。”布莱恩说。

“谁会先被裁掉？”安德鲁紧张地问。

布莱恩没有回答。

不过安塔从早上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谁会最先被裁掉，当然是，对基地没有贡献的人——比如露馅的她。

“靠！都这样了还不出去，等着饿死吗？”艾拉说。

“现在出去了以后怎么办？”安德鲁说，“一辈子在外面逃命吗？”

布莱恩和稀泥说：“吃一顿是一顿，活一天算一天，想什么一辈子呢。”

小队里面吵了起来，但这至少可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可以，是可以吵架的地步。

安塔没参与他们中的争吵，她好饿，她现在满脑子只想吃东西。

在帝国的超市里，饼干、面包、方便食品、牛奶、饮料，成百上千地堆放着。她不相信五年的时间，人们就落到现在的地步。总该还有库存吧？总该还有工厂没有停工吧？

“有人回去过城市吗？”安塔问，“城市里总该有吃的。”

所有人一起摇摇头。

“从来没有。没人能进城市，进去了也没命出来。”安德鲁说，“你想想，上百万的感染者！”

“城市已经没有办法进入。我不知道其他国家是否如此，至少在圣尼卡帝国是这样，”布莱恩说，“反倒是最早爆发感染的联邦，因为尽早进行了对于城市的核打击，因此在城市边陲和地广人稀的远郊，还能有搜罗资源的希望。”

“但是我们这里太偏了，”艾拉说，“周围一个城市也没有！要我说，我们出去，找一个有城市的地方……”

“幼稚，”安德鲁打断她，“你知道萨达尔高原有多大吗？”

艾拉和安德鲁吵了起来，安塔没有心思听，她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核打击。

她盯着布莱恩问：“什么核打击？对于哪里的核打击？”

布莱恩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安塔吸了口气，紧张地换了个问法：“你知道被核打击的城市里，有布查邱科吗？”

这样问也不妥，安塔立刻想，布查邱科是联邦中心区域的一个工业小城市，布莱恩作为帝国的士兵，未必听说过。

布莱恩说：“布查邱科？哦我知道，那是最早一批被进行覆盖性核打击的城市。现在整个城市应该不剩什么了。而且距离我们也很远，我们在东部高原……”

一瞬间，安塔什么也听不见了。

布查邱科没了。

那是她的家乡。她从小长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