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心防实在太重,她始终没能在他身上看到半点真实的情绪,连厌恶、烦躁都没有。
饶初柳一路维持黯然神伤的模样,隔着三丈远走在他身后。她暗自思考激出他真实情绪的办法,一个个想法浮现,又一一被自己否决,直到被邬崖川送到一处宽广的院落中,也未能想出行之有效却不会引火自焚的办法。
邬崖川跟院中的丫鬟介绍了饶初柳的身份,对丫鬟道了声谢,又跟饶初柳礼貌道别后,就提着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中。
丫鬟道:“刘姑娘,跟我来。”
饶初柳盯着邬崖川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夜色中,才凝重地收回视线,跟着丫鬟往院落中唯一没亮灯的耳房走去。
她刚踏进房门,院落外的树叶顿时飒飒作响,熄灭的莲花灯下走出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绿色身影,手中提着黑黢黢的灯笼,眸中不带任何温度,看向半掩的房门。
丫鬟打了火折子,走到桌前点了蜡烛。
火光轻轻摇曳,屋内的一切清晰起来。狭小的房间里放着已经铺了被褥的木板床,桌凳、盆架、面盆、木桶、不成套的茶壶、茶杯等一应俱全,角落里还有一个放满了干草的破木盆,显然是给茂茂准备的……鸡窝,不可谓不贴心了。
饶初柳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功劳。
果然,丫鬟视线在饶初柳脸上定了定,笑道:“难怪莲儿怕你会被欺负。”
“原来你就是莲儿姐姐的好姐妹环儿姐姐?”饶初柳脸上适时露出惊喜的笑,她视线在屋内一扫,被烫到般收回视线,手足无措道:“我……真是麻烦两位姐姐了!”
饶初柳想讨好什么人时,除了在极少数人那里不奏效外,向来无往不利。
虽然环儿比莲儿难哄许多,但在她连环彩虹屁的攻势下,原本有些警惕的环儿也目光和软许多。
得知饶初柳因梳妆错过了晚膳,环儿还特意去膳房要了碗阳春面,嘱咐她吃完把碗筷放在桌上,才关门离开。
她走后,饶初柳从缝在亵衣内的储物袋中摸出不知是哪个师姐送的能验毒的珠子在碗边晃了晃,见珠子没发热,才拿出一只兽食盆,把面条跟兽粮一起倒进去,放在茂茂面前:“吃吧。”
茂茂自打到了泷水镇就一直窝在山神庙懒得动弹,大概是被这半月昼夜不休的赶路累坏了。它把脑袋埋进兽食盆,暴风吸入,没多久,兽食盆中就变得干干净净,连一根面条都不剩。
它晃了晃脑袋上几乎跟真鸡冠无异的红帽子,单脚站在干草堆中,盯着吞了颗辟谷丹就从旁边的木桶中舀了水,利落洗碗的饶初柳,“咯咯”道:“柳柳,邬崖川明显不吃你这一套,你打算怎么办?”
饶初柳把洗干净的碗筷放在桌上,拿出一块黑布,这房间没有窗户,她便只罩在门上。
“来都来了,总不能还没努力就放弃吧!”嘴上这样说,饶初柳还是拿出了灵灯跟黄皮名册,开始研究:“现在走,不合适。”
她只是想通过嫌疑引起邬崖川的注意,但要是真被当成嫌犯,就把自己玩进去了。
茂茂歪了歪头,分析道:“是不是因为你那些表情太做作了,他被恶心到了?”
哪里做作了,分明很美!
“怎么可能!”饶初柳矢口否认,“那些表情动作我都用聚影珠录下来反复练习过,经过师兄们多次验证,直到每位师兄都说我见犹怜为止!你看着尴尬是因为你熟悉我真实的性格,但邬崖川以前又不认识我!”
饶初柳这两辈子都没撩过汉,但她擅长察言观色,她敢发誓,师兄们说她已经演技精妙时的眼神非常真诚。
茂茂道:“你不会被他们糊弄了吧?明显你每一句话都假里假气,一点都不真实!”
饶初柳道:“才怪!我明明每一句话都很真诚!”
茂茂反问道:“把人家好心送来的面喂给我吃的那种真诚?”
饶初柳侧过脸,朝它狡黠地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最是在意你,把环儿姐姐送的面给你吃,既没浪费环儿姐姐的心意,也让我的好茂茂填饱肚子,一举双得,这还不真诚?”
茂茂不吭声了,半晌,它缩着脖子,别扭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邬崖川会来。”
饶初柳这几天用这个答案吊着它又是学打鸣又是控制风力大小,眼看着快吊不动了,饶初柳也不打算再拖延:“正邪两方有一条关于凡俗界的协议,元婴及以上修士不可扰凡。”
柔和的灯光下,她握着炭笔,表情认真地写写画画:“岚越宗再怎么不起眼也还是有些高阶修士的,在泷水镇作乱的修士若是不守这条协议,为了脸面,他们也不会请外援。”
“但他们既然请了,就证明已经发现了些端倪,那人要么实力高强却还没突破到元婴,要么背后有他们得罪不起的势力。岚越宗想要祸水东引,在这个时间点,还有谁比背景强大又热衷管闲事的邬崖川更合适?”
茂茂努力理解这些话,但等它再想问什么时,饶初柳已经振笔疾书起来。
它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良久,久到茂茂都睡着了,端坐桌前的少女侧目瞥它一眼,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翌日卯时不到,大客院就有人醒了。
隔着墙壁,模糊的“吱呀”的开门声刚响起,耳房中的饶初柳活动了下筋骨,有条不紊地将桌上她花了半晚上制成的符箓、名册全部收进储物袋,还不忘了催促茂茂:“打个鸣!”
茂茂猛鹤幽怨,道:“不要吧!”
“快些,不然就迟了!”饶初柳倒水洗了把脸,又重新整理了下头发,练气修士还很弱小,但也算初步脱离凡胎,她每三天睡两个时辰已经足够满足需求,“是时候展示你新学的技能了!”
“我就知道只要学了,你就非让我用上!”茂茂抱怨道:“下次我可再不学了!”
说完,它瞪了饶初柳一眼,扯着脖子“咯咯咯”的叫了起来。
茂茂叫了三遍,就停了,饶初柳逗宠成功,心情颇好地利落收拾好自己,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疏漏,才把茂茂留在屋里,端着碗筷出了门。
庭院里人不少,三两成群地站在一起,却都神色恍惚,偶尔交谈几句,没多久就又不吭声了。
饶初柳一出来,这些称不上多惊艳却也眉清目秀的男男女女就循声看来,庭院寂静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议论。
“她怎么没事?”
“我表妹三个月前就失踪了,她比我可漂亮多了,但也没这姑娘这么好看。”
“难道是别处来的?这不是找死吗!”
也有人压低声音,窃喜道:“那咱们今天是不是都安全了?”
饶初柳像是没感受到这些人话里言间的惊诧跟恶意似的,环顾四周,朝他们友好一笑。
她表现的毫不在意,反而让里面有些恶意的人感觉无趣。周围人的声音蓦地变小,除了几个还在盯着她看,其他人都移开了视线。
饶初柳牢记自己的人设,面上倏地浮现落寞,垂着头,一副不知做错什么的模样。
环儿恰好走进院子,见状,连忙走过来接过饶初柳手中的碗筷,又拉着她走到角落里,给她指了下孤零零站在石榴树下的姑娘:“刘妹妹,你昨天不是说想以后去山上采药维持生计吗?你可以去问问沈姑娘。”
环儿被卖进赵家之前跟这位姓沈的姑娘是邻居,沈姑娘父亲生前是个郎中,经常带她进青水山采药。后来她父亲去世,沈姑娘也以此为生,只是后来有一次遇到意外差点死在山上,被一个仙人救下送回泷水镇后,她才不再进山。
环儿道:“沈姑娘一提这个,别人就以为她在说谎,但她回来那天我亲眼瞧见过。”
饶初柳跟她道了谢,就走到沈姑娘旁边。
沈姑娘对她的到来很明显有些拘谨,但等饶初柳提起青水山,她就变得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就开始讲怎么碰到仙人又是如何被他所救下的,尤其说到仙人长相、穿着、言谈举止时,沈姑娘更是双眼亮晶晶的,堪比前世的疯狂追星少女提到自己偶像时的样子。
饶初柳艰难从她嘴里套出青水山的地形,但没两句,就又被她把话题拐到恩公身上。
说完,沈姑娘感慨道:“可惜恩公当年救下我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在庙里给他立了长生牌位,每月去上香。”
“……”饶初柳道:“山神庙?”
沈姑娘惊喜地看她:“刘妹妹也去过?”
谁会在这种庙里上香啊?饶初柳提醒道:“沈姐姐怎么不去人气高的庙宇供奉?山神庙里你放的供品应该都被人吃了。”
“若不是实在饿了,哪有人会吃供品?”沈姑娘笑道:“那些供品与其坏了,倒不如给人果腹,也能为恩公增加一分功德。”
她又叹:“不过前几日没空,这两日又进了赵府,算起来足有五日没去供奉,也不知那些指望着供品活下去的人怎么样了。”
饶初柳顿时感觉她整个人都冒着金光。
不多时,环儿领着几个婆子过来送早饭,婆子们把装着馒头、菜、跟米汤的几个木桶放到墙根下就走了。饶初柳松了口气,果断跟意犹未尽还想拉着她继续安利恩公的沈姑娘告辞,凑到环儿身边,手脚麻利地帮着她一起放饭。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比她还会吹彩虹屁的。
果然,真的跟假的就是不一样。
饶初柳唏嘘着,舀着米汤往排队的人碗里放,一片道谢声中,夹杂着荆南的感慨:“我还以为刘姑娘从前在家中是被娇养着呢,没想到干活这么利索,简直像是曾在膳房干了十年杂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端着米汤的人迟迟没走,饶初柳抬眼,顺着众人视线往门口看。
邬崖川拿开放在荆南肩膀上的手,从容绕过米汤队伍,停在石榴树下,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他直视着饶初柳,抿了抿唇,没像之前那样颔首后挪开视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显然,他就是过来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