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来不跟克莱斯特生气,被欺负了也只会呆呆地看着克莱斯特,只有被捏疼了才会发出又细又弱的嘶嘶声,似乎从未想过被伤害的可能。
克莱斯特见过它最凶的样子就是跟其他虫子对峙的时候,双方都在示威性的愤怒嘶叫,直到有一方伏下身子表示屈服,才会恢复正常。
一般情况下,它大部分时候都是温顺且懒惰的,不怎么爱动,只有最近几天才会跟着克莱斯特到处走,平时更喜欢待在窝里不动弹。
见它不吃,克莱斯特还检查了一下这肉的新鲜程度,发现没问题又放到它的碗里,还是一样的反应。
他有些纳闷,按常理而言,小虫子这个点应该饿了才对,为什么不吃?
他把碗往前推了推,它的落脚之地被挤占,一时之间往后退了一下,然后又上前来,尖端泛着浅色的镰足搭上碗边,就这样看着他。
出于诡异的直觉,克莱斯特居然觉得它有点像是困惑的样子。
可这有什么好疑惑的?他不就是正常投喂吗?
对视了一分多钟,克莱斯特忍不住眨了眨眼,它也终于往前进了一步,镰足开始撕扯成块的生肉——比起熟肉,虫类还是更倾向于食用夹带着血丝的生肉。
克莱斯特松了口气,看来它没有生病,他刚刚脑子里想过很多种惊悚的可能,还好是自己吓自己。
距离上次进餐已经过了十几个系统时,克莱斯特却不觉得饿,于是就托着脑袋看小虫子吃东西,注意到它只是一个劲地把肉沿着纹路撕开,没有咀嚼之类的进食动作。
“……”克莱斯特不由开始想,要不要掰开它的口器看看是不是发炎,不然没道理撕成方便吞咽的肉丝却不吃啊。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愣住了。
它叼着一条肉丝,头部亲昵地蹭了下他的腿,翅翼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震颤着飞起来落到他肩上,克莱斯特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生肉血腥气。
他道:“你先前不吃,是想让给我吃?”
小虫子盯着他的眼眸,也许什么都想了,或许什么都没想,但它就是这么做了。
它对他做出了明显的让食行为,而且自身并不处于饱腹状态,这不符合逻辑。
“……”克莱斯特的话堵住了。一句谢谢在心里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没有吐露半分。
他想,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是高兴的,但是很快就变成了颓然,过快的情绪转变甚至让他开始审视自我的异状:这种奇怪的感受究竟是出于什么?
他沉思一会,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因为梦到了令人无比怅然的往事,而他又是个贪心有余的人,就导致了这份莫名其妙的情绪膨胀起来……
但他已经来到蠹星了,卸任了领航员的职位,把引领航路的任务交给了那个他很看好的后辈,列车还会为更多孤立无援的世界开辟全新的轨道。
这么一想,心里的那点缺憾就都消失了,列车没了他照样能航行很远,那大概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旅程。
而蠹星……克莱斯特忆起他刚救起小虫子的情景,它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新生的镰足没法支撑起身体,于是只能软趴趴地用肚皮接触冰凉的石面,比起它张牙舞爪的同胞们实在是太安静了,于是克莱斯特一下就注意到了它。
那时的他正在一个山洞里避雨,还将就着过了一夜,出于恻隐之心就带走了它并一直养到现在,本来只打算养到成年就放生,如今看来计划有变。
因为它即使长大了,先天不足也使得它比起其他虫类没有足够的竞争力——它缺失了极重要的腺体,所以才生长缓慢,要是动真格的打起来,它绝对不是同类的对手。
克莱斯特总是用悲观的眼光看待事情:假如他死了,它又该怎么办?它能捕获足够的猎物吗?腺体的缺失是否还存在着其他副作用?……
不知不觉间,他隐隐将相当大的一部分情感寄托在了一只虫子身上。听起来可笑得很,却异常合理——他这种人对私人感情太过慎重,也太过多疑,非要等到死到临头了,才会变得不那么吝啬,即使对于宠物般的存在,也像是家人了。
说得难听些,宠物只是提供情绪价值的工具,但家人是不一样的,前者即使弃置也只会遭受道德上的谴责,而后者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弃的存在。
他轻轻摸了摸它的鞘翅,得到它欢快的回应。忽然发觉一个事实:对于他和它来说,这二者之间的界限似乎早已不再泾渭分明。
对同类惯于压制的它唯独对他这样宽容,不介意他对它做任何事,而他也很难抛弃这样一只……让人怜爱的虫子。
他忍不住笑了下。
即使是虫子,也是独一无二的……在他的生命中,有且仅有这么一只虫让他如此牵挂。
即使他已经命不久矣,第一反应也并非考虑墓地的位置,而是想着……
【他的小虫子应该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