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用武力换取了智商吧?比较了二者的不同后,克莱斯特如此想道。
那些翅翼如刀锋的虫类,智力相对低下。而那只天生孱弱的小家伙,却具备较高的智能。
不过,这个世界在大多数时候都不讲究等价交换。
上天在他出生时就取走了他的健康,也并未还以同等价值的事物。
如若命运是公平的,克莱斯特就不会永久地离开星穹列车了。他临走前回答了帕姆的询问,对方问道:
“你,还会回来帕?”
“会的,”彼时的克莱斯特正在戴上出门必带的护目镜,整理了一会儿装束,回道,“我们还会在银河中再见的。”
但时间就说不准了——谁说死后相见全无可能呢。
这只能算是安慰帕姆的话术了,想必它也清楚,下了车的乘客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克莱斯特年少时就离开了贫瘠的家乡,自此开始了开拓之旅。他最初是个大字不识的拾荒者,但在以人类寿命衡量都显得如流星般短暂的旅程中,他已改变了太多。
过去的他没有独立生存能力,仰仗着某个亲戚勉强活下去,不过这样的生活无疑是麻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苟且偷生,也不知晓未来将会走向何方,又会成为怎样的人。
他诞生在无名的荒漠星球的一支落后的流浪氏族。母亲在飞艇失事之后无法返回,算是外来的人,同父亲生下了克莱斯特,但这违背了部族的传统。
族人们普遍认为与外族通婚的行为背叛了血脉的纯净,而克莱斯特天生的缺陷似乎也隐隐印证了这一点。
“糅合了外族之血……注定会被诅咒。”你们玷污了神赐的血脉。
这种诅咒很快应验了,不仅是克莱斯特本人,还有他的父母。
在一系列变故之后,克莱斯特在失怙的同时,也永远地丧失了在母亲怀中安眠的权利。没有人愿意收养他,除了一个从远方的星海归来之人。
对方自称是克莱斯特父亲的远房兄弟,与后者相似的外貌特征也说明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克莱斯特刚刚开始记事,就不得不靠着对方的施舍存活。有时候仅仅是一块面包,就必须承担起一两天食物的职责。
克莱斯特几乎没有从那位叔叔那里得到半分温暖,在他的记忆中,更多的是对方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眸冷酷地打量着他的场景,任何一个对情绪敏锐的人都能从中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惧,这是因为二者力量过大的差距,蜉蝣怎可撼动大树?
——更何况蜉蝣离了树便无法活着。
所以克莱斯特并不感谢对方。比起监护人,对方更像是一个居高临下地评判商品价值的买家,只在想起来的时候投放必要的物资,而如果忘了……
那他就只能顶着刺眼的日光外出寻找生存的机会,即使眼睛一看到稍强的光亮就无比疼痛,还是不得不忍耐。
……克莱斯特不是很想回忆那如地狱般的日子,若非有个同族的好心姐姐背着父母帮了他一把,或许他早就饿死了。
他也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简陋的避难所里等待着对方的身影,也忘不了那种前所未有的绝望,那时他曾无数次以为自己会这样避无可避地陷进死亡的淤泥里。
可他还是活着,不知是因为自身的顽强,还是命运偶然的恩赐,总之他活下来了。
即使那时极其痛苦,但他还是想活着的,没人不想活着。
哪怕精神已经到了崩塌的临界点,身体的求生欲还是会驱使着他敲响那个好心姐姐的家门,用对方的同情心兑换一点食物和一块毛毯。
但事实上,比起直截了当的死去,很多时候活下去才是最折磨的事情。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若是他的父母在离去时也带走了他,那么或许他就不用忍受干燥的风沙拍打在脸颊的刺痛,也不用体会他人微妙而冷漠的目光,更不用孤身一人在世上忍饥挨饿,踽踽独行。
他自幼时起便见识过人心险恶,也明白了在恶劣的条件下,人有多么凉薄,本就烂透了的人生可以糟糕透顶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一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和价值观念,便前所未有地厌恶起了这片满目黄沙、寸草不生的土地。
在这种地方,弱者根本无法生存。
而讽刺的是,在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里,按理来说身体素质最差的克莱斯特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他没有被与生俱来的疾病夺去生命,也没有死在敌对部族的刀枪下,弱肉强食的环境没有留下他的性命,反而在他身上刻下后遗症的同时,将他推向了母星之外的星辰大海。
他第一次知道传说中的星穹列车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那时叔叔已经许久未曾来过了,对方上次过来还是几年前。
如果是克莱斯特认识的其他人,他估计会以为对方死了。可既然是那个人……那还真不好说。
在他的视角里,那个自称他叔叔的人仿佛幽灵一样,让人完全寻不到踪迹。
克莱斯特每次见到叔叔时,后者都穿着沙黄色的风衣,非常随意,款式十分新颖,不似这个星球上会售卖的复古衣物,反而像是从其他星球买的潮流新品。
小时候的克莱斯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对方那双如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眸,明明和他的眼睛一般无二,其中折射出的光芒却不比利剑更软弱,这种差异一度令克莱斯特感到自惭形秽。
只有在真正成为了一名老练的无名客之后,克莱斯特才感觉自己摆脱了过往的阴影。那双冷酷到了极致的眸子再也不会在他的梦魇里出现,也再不能使他踌躇而不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