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衍的笑容也明显淡了不少,那种快活的神情荡然无存。
他怎么会认为那个人有一日会好心到保留他存在过的痕迹,还让妻子知晓?
那个人极擅工笔,他作画虽然一般,但看得出对方着实费了一番工夫。
他想起沈之衍留给他的日记,其中并未提到画册一事,只将他所记下的“皎皎”涂抹干净。
原来那个人给皎皎换了个称呼,叫她阿奴。
但他岂肯听那个人的训|诫,他偏要占着这具身子,像她的家人一样叫她皎皎。
他看向姜珮,见她笑吟吟地在吃馄饨,坐在她身边可怜巴巴看着,弄得姜珮有些不自在,客气道:“郎君想吃吗?”她知若是沈之衍,就不会吃。
但他欢欣道:“好。”
她盛了一颗馄饨亲自吹凉,亲昵地喂给他:“郎君,说起来我还没拜见过二叔叔呢,母亲只生了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不见他来观礼?”
沈之衍喜欢同她用同一副餐具,但却突然呛咳了一声,一点汤汁溅到画册上,惹得姜珮“啊”了一声,可惜不已。
“二弟不太受阿爹宠爱,一直留在阿翁身边尽孝。”
他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珮十分惋惜那册子,连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了:“只是好奇,二叔叔与郎君生得像不像。”
他的反应令她唇齿发冷,心按不住地跳。
“一点也不像。”
他莫名的不高兴:“二弟比我小了几岁,身子骨不好,祖父让他留在家里好生休养。”
姜珮顿住,她目光下移,忽然看见他手上渐渐变淡的墨痕,下意识触了触。
那痕迹的色泽、形状大小与位置都对得上。
沈之衍不知道皎皎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人同她说过些什么,但对她小心翼翼的触碰稍感得意。
那是他熬了一夜的佐证,可是连成果都被那个人毁了,佐证也就不重要了。
他道:“落到纸上的东西总归死板……这没什么可惜的,以后皎皎多给我束脩,我直接教你岂不是更好?”
只要动欲,他便能主导这具身体,他偷偷看向姜珮,一想到这个理由,他心里又免不了一阵阵泛酸。
这几日他出来了好几回,甚至连那个人服药也压制不住那种冲动,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皎皎对那个人会不会更柔情蜜意些。
她会把手搭在他的胸膛上,坐在他的身边,脸挨着脸,要让鬓边的碎发拂过他的颊,气息在他耳边起起落落吗?
有一个妻子确实是桩好事,占据身体的那个人不解风情是他不懂得享受,他既然享受到了,那就应该是他的。
姜珮没心思细探身边人的反复无常,她一点点抿着汤,却止不住地颤。
她已经猜出了大半,不必再去问九畹九英有关沈二郎与沈之衍是否为双生子这种可笑的问题了。
只是她拼凑得出来的结论未免也太荒谬了些,她竟然同时拥有两个丈夫!
而且他们就在同一具身体里,互不打扰对方的生活,却共享着同一个身份……以及同一个妻子。
这种超越世俗的婚姻根本不在于她能不能接受,姜珮闭起眼,大约从前世的浴池之欢起,她就已经被两个男子给轮流……
可是她还懵懂无知,为自己成功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和富贵而得意洋洋,就算是许多名门闺秀中意追求的大族公子、开国新君又如何,照样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即便她退婚在先,即便她声名狼藉,可只要稍稍用些手段向他献媚求爱,照旧是独一份的恩宠。
这样被人羡慕的丈夫,可以极大满足她的虚荣心,也蒙蔽了她的眼睛。
……她早就该瞧出来的,不,她不该看出来,姜珮咬紧了牙,她没心没肺的时候沈之衍不介意捧着她,与她做一对外人眼中的佳偶,要是被他发现她也知道丈夫是个怪物……
沈之衍见她不答话,也不吃东西,闭着眼睛喘气,面色如纸,不再畅想如何每日获取束脩,焦急道:“是流血的地方疼吗?”
她摇摇头,害怕地瑟缩在他怀里,噙着眼泪道:“是我又想起做噩梦时的心悸,夜里梦到郎君杀人了,我好怕。”
而她也杀了他。
弑父的传言未必是假,她眼泪汪汪:“我怕痛,以后你厌弃我的时候,也能像杀珞珈那样干净利落么?”
杀珞珈的事情他在那个人留下的日记里瞥过一眼,虽说换作是他就不会杀阿母的婢女,但是那个人做了也没什么,他没那么多的慈悲心,更管不住。
就是想不明白,那人既然已经发泄过杀欲,怎么又动心乱性,让他窃得一点腥。
女郎的身体柔软,声音也好听,但养起来就像一盆名贵的兰草,不能风吹雨淋,稍微吓吓,见一个死人就要病倒,很麻烦。
他偶尔确实想弄死她,但并不是那种杀法……他既然想要皎皎做妻子,就应该迁就照顾一下她的麻烦,这是应该的。
单论这一点,他就比那个伪君子强得多。
“我怎么会厌弃你?”他一张口,又觉得这话肉麻得要命,说出来简直折寿,生生一转,“就是不喜欢了,也不会杀你的。”
姜珮不信:“真的么?”
他生气了,冷笑道:“假的。”
珞珈不是他杀的,却要他面对因为杀戮而忧思多虑的皎皎,他尝一尝那人妻子的味道也是应得的奖赏。
她有气无力,倚在他心口,仰头露出一个自以为甜蜜的笑容:“立个字据就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