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沈之衍言出必行,真的从书房搬了回来。
但姜珮发现他所谓的搬回来,同自己想的搬回来……好像有些不一样。
周跃让人将侍女守夜的榻撤掉,换了一张考究的新床,用屏风隔开充满女子气息的旧榻。
姜珮站在廊下,望着进进出出的仆人,忽然有些难堪。
原本的一应陈设她用过了,所以沈之衍就不会再用。
即便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即便沈家已做好了返回太原的准备,做这些事费人费工,只为他短短几日的舒适。
但他还要这样做,把她当成一个没有心的人戏耍玩弄。
先答应她,而后不必开口,就能体面而轻松地婉拒她。
青萝从前只侍奉过承恩公夫妇,没见过哪家年轻夫妻是这样的,瞠目结舌:“大公子到底是待娘子好……还是不好?”
姜珮冷哼一声:“我怎知道!”
周跃平时侍奉这一位主子的时候很少开口,尽管他对经常露出马脚的“主公”十分不满,可毕竟是主公的躯体,他不敢造次。
主公交待过他,发病之时只要闭门谢客,不出乱子已是万幸,必要的时候他也可见机行事。
好在主公平时深交者不多,即便事发突然,有时会遇上皇帝召见、同僚拜访,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能很好地遮掩过去。
有那么几回似乎被敌军识破,那些人也被“主公”屠得干干净净。
主公知晓之后,只吩咐剜了那些人的眼睛皮肉,挂在城头示众,但并不追究问责这些叛乱者的妻女,有些被掳来的婢妾军|妓还领到一笔安置返乡的费用。
可是现在多了姜珮,那个人还要住回来,情势就大大不同了。
沈之衍回房的时候姜珮已经睡下了。
大红色的喜帐没撤,层层的纱幔裹着一个妙龄少女的身躯。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心一点点落下去。
周跃说姜珮得了和他相似的病,眼下正喝着药,不适合生育。
他这样的人……甚至没有人把他当成人,只是当成一种病,所有亲近这具身体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让他消失。
就更不适合生儿育女了。
周跃恭恭敬敬:“还望郎君体恤夫人。”
事实上沈之衍这厮足够阴狠,颇有宦官之风,周跃的担忧属实是可笑又多余……沈之衍这样的人就算不是沈氏血脉,只是一个出身贫家的小子,入宫做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也不错。
他对那个人的妻子是有欲,却不成。
姜珮没睡,她察觉到沈之衍轻手轻脚地更衣洗漱,侍女们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灯。
她从纱帐映照的灯影内,可以窥见那张床上的一举一动。
他缓缓宽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后,随手一抛,将单衣丢在架上。
而后侧头向她这边看来,像是观察他睡没睡。
姜珮放缓了呼吸,刻意装作入睡,她不需要沈之衍这样打一巴掌又给一颗枣的体贴。
可她才合上眼睛,就听见那张结实大床上传来沉重的翻身声,还伴随着木头晃动的声响。
吱吱呀呀的,叫人烦到想捂耳朵。
沈府看来是走下坡路了,一张床都做不好,承恩公府就是再比不上沈家,也没有这种华而不实的家具。
沈之衍躺在新铺设的枕褥上,也睁着眼睛。
他高兴的时候很少睡觉,因为下一次醒来,不一定就是第二天清晨。
但今晚是睡不着,他开始择床了。
新床上没有茉莉香膏的气息,那种香味是来自于屏风后面,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领悟到这一点。
他还是想回到有香味、也更柔软舒适的旧床去睡。
但是姜珮只留了她一个人的寝具在里面,还早早地沐浴歇下了。
他想回去,得问一问她的意思,可她睡得太沉了,并不在意丈夫睡在哪。
是不在意他,还是不在意那个人?
其实成婚那一日新郎和新娘几乎累得要命,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她婚后都是和他在一起。
那看起来更有必要问一问了。
他翻身翻得有些累,重重叹了一口气。
姜珮彻底装不下去了,沈之衍总不会是在装样子……在和她合房,可他装给谁看?
大夫人对他们夫妻冷淡,叔婶伯娘早早分了房屋另居,有些得了新赐的官邸已经搬出去了,难道给那些他不放在心上的奴婢们听?
翻身翻了半个时辰,一张饼都该烙熟了。
屏风那边终于传来声响:“郎君睡不惯新榻?”
新榻上的声响彻底停了。
择席是一个娇气的毛病,沈之衍不愿承认,他道:“皎皎,你喝了药,病好些了吗?”
姜珮有气无力道:“我好得很,多谢郎君关心”
她是重生一回,又不是被别的孤魂野鬼附体,要是张医士把这个病治好,她的魂魄就该飘出去了。
他默了默道:“可你体质孱弱,中气不足,还是该多操练一些,学几招防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