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悄无声息,仿佛被冰冻住了。
看着她镇定自若地吃菜,薛孟归忽然开口,“好吃吗?”
他语气温柔,身子向她靠过来,仿佛那个拿着酒盏砸她的人不是他。
“味道不错。”黄葭淡淡道。
说着,她拿着筷子的手忽而一滞。
一阵剧烈的腹痛登时袭来,不过片刻,连同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她嘴唇发白,身子微微蜷曲,满头是血和汗。
抬眸望着桌上的菜,她好像明白过来,这些菜单吃一道是不成问题,但若是吃过几道,食物相克,没过多久就会毒发。
桌上十八道菜,两两相合都是剧毒,把这些菜全部吃光,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薛孟归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此刻,红木桌案上的菜肴香气扑鼻,金色的浓汤上浮着热腾腾的白气,但两人心知肚明,尝了这一桌佳肴,接下来该尝的就是孟婆汤。
黄葭脸上仍带着笑,伏在桌案上,胸腔里的疼痛像是烧起了一团火,要将肺腑撕裂开。
薛孟归够狠,弄这么一桌“好东西”,等到部院来追查她的死因,便可推脱是他好意请她吃酒,却不通医理,点了一桌子菜相克,误害了她。
即便今日她死在这里,他也不用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
黄葭看向他,目光复杂,“我只是一个卒子,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可能清楚。”
她的声音变得虚弱又沙哑,可见喘气已经不顺畅了。
薛孟归并未答话,目光越过脚下火盆上的蒙蒙水气,冷冷看了她一眼。
“现在求饶,晚了。”
他阔步走过来,坐上了桌案的一角,背后风声不绝如缕,窗户猛烈地震动着。
薛孟归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逼她直视他。
“你是什么人,又为谁办事?”
黄葭面不改色地看向他,知道此刻不说话,只会死得更快。
“我……是漕运部院的人,担心臬司衙门彻查漕粮案不善,才擅作主张,借了……漕运理刑司的腰牌。”
她倒不是不想替部院遮掩,可就算她如今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事后薛孟归顺着汛兵营查下去,多半也能猜到是部院。
薛孟归剑眉斜挑,仿佛并不相信,却顺着她往下说:“好,既然你是来查案的,那都查出了什么?”
黄葭微微一怔,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故意低下头,让凌乱的发冠散落下来,遮住半张脸,以掩盖此刻的慌乱。
脑中飞快思索着,若是薛孟归果真与漕粮案有关,那么船上的暗舱便是他要死守的秘密,她据实相告,说不准反而会丧命。
可若她隐瞒暗舱,那薛孟归只怕更要杀她,他今日着急抓了她,恐怕已经发现了什么。
薛孟归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即刻追问,看她的样子,恐怕中毒已经很深,倘若再逼得紧,当即就要昏过去。
黄葭靠着太师椅,仿佛体内的毒已经镇定下来,声音变得很低很低。
“去之前,有人告诉我,在底仓下面有……有……”
薛孟归脸色大变,想要追问,却见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黄葭捂着咽喉,想要发出声音却不能,剧烈喘息,浑身颤抖。
“砰”的一声,身子从太师椅上栽倒下去。
薛孟归猛地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扶,手又停滞在半空。
这些菜他给男人吃过,没有给女人吃过,不清楚用量,以往有人吃了,不过就是将死而未死,可她……竟然这么快就毒发了。
黄葭摔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仿佛已经喘不出气,胸腔猛烈地震动着。
薛孟归怒火中烧,“明明都快死了,你方才为何不早说?”
黄葭痛得眼泪止不住地掉,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该死!”
他骂了一声,把她横抱而起,一脚踹开雅间的门,向楼下飞奔而去。
出了酒楼,拂面满是飞舞的雪片,大风吹得看不清前路。
黄葭被扔进马车里。
风雪溯涌,拖起地上的老叶盘旋而起。
薛孟归扬鞭,马车在萧瑟的长街上声势浩大地飞驰而过,周围过路人纷纷侧目。
伴随着剧烈的颠簸,脊背与冷硬的木板相撞,躺在车里的黄葭险些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
风声萧萧然不止,吹得车上湘帘不住地摇曳。
她费力地睁开眼,天愈发得黑了,看着头顶昏暗的车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车厢的一侧倒过去。
大雪漫天,乌云之间连半分天光都没有,马车辙压过去,地上白草被碾进尘土里。
“薛统领——”一声高呼,自前面传来。
薛孟归脸色微变,依稀听出是陈九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