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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得解,初步过关。
沈知姁原以为会一梦沉到江南,结果却轮番梦见她前世最不愿回想的两件事。
那是元宁四年仲秋,她被诊出有孕一月。
尉鸣鹤得知她胎气不稳,特意命人从北疆将她母亲接回京,以治疗咳嗽旧疾。
沈知姁本以为,这是个向好的转折点。
然而深秋,藩王联合土番里应外合、意图谋反,整个北疆被大定将领封锁。
随后慕容将军上书,言沈厉父子第二次通敌叛国、投向土番,已经就地斩杀。
母亲得知这消息,在京城外投水而亡。
沈知姁胎气大动,又于小年宴上落水,不幸小产。
她拒绝了以作补偿的妃位,从此彻底坏了身子,整日以泪洗面,难出病榻。
或许唯一欣慰的是,这个她没护住的孩子,是问责慕容氏的一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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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最后是芜荑焦急的呼唤,才让沈知姁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眼前一片模糊朦胧。
她抬起手,轻轻抹了抹,才发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像下了一场寒彻心扉的秋雨。
背上亦是冷汗如雨。
“快打热水来!”芜荑见沈知姁醒了,将一旁的软兜先给披上,随后吩咐底下人烧热水、关紧门窗:“不许有一丝凉风泻进来!将炭笼重新烧上!”
等事情都准备好,芜荑又将旁人都遣散,一边为沈知姁擦汗,一边轻声询问:“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芜荑话落,沈知姁才恍然回过神来,轻眨一下眼睫,又是一串珍珠似的的泪珠滚下。
父兄、母亲、孩子……还有像芜荑一样亲近之人的离开,都是她不能接受的。
前两日她忙着算计揣度尉鸣鹤的心思,紧绷的心神一刻都不松懈。
如今目的初步达成,骤然梦起这些事情,就像背上落了大大小小的山,压得沈知姁难以喘息。
她无法抑制地去一遍遍回想,去痛苦地描摹每一个细节。
即便想到头疼欲裂,
“我……”沈知姁深深蹙起,微微启唇,翕动两下,只觉腹中又泛起强烈的恶心之感,伴着起过热汗的虚弱难受,整个人如折翼的鸟儿,骤然落到锦被之上,发出干呕。
芜荑登时慌了,也顾不得询问,先将沈知姁安抚下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拭汗、换衣,等沈知姁身上暖和了,就叫白苓拿了小几支在桌上,将早膳呈上来。
二等宫人鱼贯而入,捧了四五样不同的精致小粥与小菜。
沈知姁抿了一口温水清嗓,冷眼看着宫人面上与前两日截然不同、格外认真恭敬的神色,便知道何谓得宠失宠、人情冷暖。
早膳摆好后,芜荑独自留在里头伺候。
她为沈知姁盛了一小碗加了糖的绵白粥,脸上努力摆出自然的笑:“娘娘,奴婢虽然不知道您做了什么噩梦,但俗话说的好,梦中之事都是与白日里相反的。”
“如今您做了噩梦,正对着咱们瑶池殿缓和了大危机,向着好处发展。”
“你说得对,芜荑。”沈知姁喝完了粥,方才觉得神思归体,掌心有了稀薄的暖意:“是我多思多想了。”
她重生了一遭,定然不会再如前世一般糊里糊涂、任人宰割。
芜荑见沈知姁如此,定下心神,向沈知姁汇报了让元子探查之事:“箬兰在宫外没有家人。连翘有个酒鬼父亲,白苓还有母亲与弟弟,不过两人都和家里头断了关系,素无往来,平日里奴婢也未曾听她们说起家中。”
“挺好的。”沈知姁边用早膳边听,末了露出个笑。
连翘进来在屏风后行礼,说诸葛院判来了。
沈知姁与芜荑对视一眼,将小几撤去,迅速地收拾好自身,穿戴整齐地行至正殿。
正殿中已经立着一个身高八尺,颇为魁梧的身影。
听到声响,那穿着太医服制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儒雅的中年面孔。
相比一月前,两鬓多了几分微白,两颊上更添几道皱纹。
不等沈知姁张口,来人已然行跪地大礼:“微臣诸葛平,多谢昭仪娘娘相救。”